云胡负责驾车,她听到车轱辘嘎吱一响,稳稳地拉动了起来,进而缓缓行驶在上京宽阔的街面上。
她吸了吸凉凉的鼻尖,挑起车上的垂帘,将视线望向窗外。
继续往下说:“也许我会像那叫青青的婢子一样,不幸被发进和她一样的织染局。”
“我听、过去我听人说过……在里头,像我们这样的小婢子,那些老嬷嬷只会给我们分派最粗重的活干。我会整日的洗布、捣布、和碾布,即便是大雪寒冬的天,双手在冰冷的水里泡出满手的冻疮,也得忍着;贵人们穿的布料,要求细致,若要布面光滑,便得拿那几百斤的碾盘来压,双脚踩在上头,手握横杆,碾盘在脚下左右来回地晃动,那是贵人穿的布面啊,即使冬季,也得赤脚上去,一日下来,脚都冻得裂开。”
“在里头,吃不饱,穿不暖,睡觉无被。这些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也许还会更惨,除了在里头干那些是人便会苦不堪言的活,还会遭遇嬷嬷太监们的欺凌。那种日子凄苦难熬,毫无期望。”
“在那里头,说是炼狱也不为过。”林舒收回视线,鸦黑的长睫向下一低,“到那种时候,也许婢子比她……要更不堪。”
林舒并非是替那叫青青的婢子说话。她只是经历过,知道那是个会吃人,会让人变得不像人的地方。
有人守住了脊骨,有人没能守住罢了。只要没存害人之心,还未行害人之事,为求一条活路,哪怕手段下作,真就罪不可恕吗?
沈华亭一言未发。他盯着她眼角染开的殷红,是随着她缓缓述说,一点点泛上来。
若无真实经历,是否真能说的如此细节,如此感同身受?尤其是她这样的官家小姐。
然而她的过去分明如同白纸一张,从里到外的干净。
这丫头还真是个谜。
林舒忽然从座位上起身,在不算太狭窄的车厢里跪下来,身上层层叠叠的衣裙与斗篷一起落下,堆在她的周身,将她衬得娇小一团,仿似一朵海棠。
云胡将马车赶得十分平稳,车驾本又造得结实,连晃也未晃。
她轻轻抬起双手,举起平齐峨眉,缓缓声说:“太傅今日任命母亲为掌司,看似只是一句话,实则是倾护之举。林舒若这点不知,当没心没肺。我知晓我那点东西,拿来与太傅买卖,太傅怕是并不屑。”
她缓缓放下双手,抬起眼睛来仰望着他,清亮的眼里是真挚,是坦诚。
“这里头便是只有太傅一分的恻隐之心,余则是为了什么都罢,林舒也深受感动。”
沈华亭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的眼睛,看着她伏手行礼。
这种礼节,蕴含起誓。
最是郑重。
他弯下身来,两条发带顺着他的肩头垂落她的眼前,修长的指背在她的颈侧上下来回的抚摩。
“三姑娘看轻自己了。”他说,“可知晓本官喜欢你哪一点?”
林舒怔然。
沈华亭对她浅笑,“心机与手段本没错。那些人错在了虚伪。三姑娘倒是话真,还算表里如一。”
“只是不知,说过的话,自己还记得多少。”沈华亭的视线在她的身上游移,逐渐往下,眸光暗下去。
上一世林舒虽未让杨嵩最终得逞,却也未少受身体上的欺凌,那些男女间的身体接触,回忆并无半分美好,甚至是觉着恶心。
她明白他暗下去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也懂他话里的意思。他在等着她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