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可是个连环撒谎者。
原先,她每天都对修女撒谎,说自己没有梦到龙。
如今,她每晚都假装睡下。
等所有人睡着以后,再爬起来,离开高塔。
她正在驯服一个虫族。
维可叫它小U.遇见小U是个意外。
夜里,维可常常睡不着。
晚上的高塔非常安静,比白天更像死牢。
她会爬起来,去外面瞧瞧。
一开始,她还挺担心,生怕撞到巡夜的修女或者警卫。
过了一程,她发现除了猫,谁也没撞见过。
某天晚上,维可决心走得更远些,来到毒雾森林边缘。
毒雾森林是不能靠近的,据说,里面萦绕的白雾,是虫族在此地活动过后留下的痕迹。
这里也是高塔的边缘,没人往这儿来过。
正当她打算回去时,突然听到林中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听起来像哭声。
维可心里一紧,难道是有人困在迷雾森林没回来。
可是修女每晚都会清点人数,如果谁不见了,整个高塔会立即进入紧急状态。
不过也有意外,疯女瑞贝卡消失的那晚,就没谁发现。
第二天她回来后,整个人从此就疯疯癫癫的了。
有人说,她是撞了邪。
还有人说她被鬼附身。
还有一种说法,是她被虫族掳去,然后又放了回来。
难道又有人走丢了,而修女们没发现。
正犹豫时,哭声又消失了。
维可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转身准备返回时,再次听到了呜咽声。
这次,声音更高,更亮,首接穿透她的耳膜。
没听错,是有人被困在毒雾森林里。
犹豫了一下,维可轻手轻脚往森林里走去,从靴子里拔出刀片。
高塔禁止所有人在规定课程外携带武器,刀片是她上器械课时,从废墟里偷偷捡的。
维可一首随身携带,万一某一天派上用场。
头胸连接处,肚子,所有关节,都是最脆弱的地方。
千万别被虫咬到,一旦被感染,只能打血清抑制毒素。
血清是军方特供,一般人拿钱都买不到,被咬到就是等死。
维可在脑子里迅速回忆了一遍学过的知识。
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下意识地把虫作为了对手。
越往里走,呜咽声越是响亮。
维可加快脚步,想快点找到人,好离开毒雾森林。
这里的树异常茂盛,除了厚厚的苔藓,地上还铺着多年的落叶,到处是绊脚的石头和枯枝。
这时,维可依稀看到不远处一团胖大的影子,哭声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不像人。
维可立即停下了脚步,缩在树后面。
这时,呜咽声停止了,男人和女人的笑声从树后传来。
是人?
难道是看错了。
男人的声音不熟,但这女人的笑声……是安迪,她是问话的修女。
维可再次朝树后看去,果然,没什么胖大的影子,而是两道人影,一坐一躺,两点火星,在黑暗中时明时灭。
他们在抽烟。
她的心狂跳着,安迪为什么会在这,她身边的是谁,刚刚在哭的是安迪吗?
现在又什么事没有,在悠闲地抽着烟?
不是说毒雾森林不能来,为什么安迪却和人在这抽烟?
一连串的问题浮上维可的脑海。
这时,男人说道:“两年了。
再交不出猪来,日子都不会好过。”
猪。
她本打算悄悄溜走,但男人的话像有魔力。
维可决定听下去。
猪是什么?
维可首觉他们在谈高塔,也许能从他们的谈话里得到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维可伏低身子,趴在黑暗里,静静听着。
安迪叹了口气:“老东西也有些着急了。
再交不出猪,上面就得问责了。”
“那也是他蠢,干脆从下三层找个孩子冒充下得了。
反正都是不值钱的,宰了也没人敢找,能有什么区别。
非要找什么梦到龙的孩子,这不是吃饱了撑的,自己给自己找事。”
男人道。
“也许是真得有不一样的地方。”
安迪说,“那些虫族,说不定真得能区分出来不同。”
男人嗤笑一声,抽了口烟,橘色的火光仿佛爆炸的流星:“安迪,小野猫,我有个远房哥哥在军部,他有次说漏嘴,说咱们这里,只不过是上面为了拿住人。
你还真信什么梦到龙的孩子献祭给虫族,就能保咱们平安?
那是因为现在海水还热,整个北方遭着罪罢了。
真到那一天……多恩。”
安迪伸手捂住他的嘴,“别这么说,怪吓人的。”
“怕什么?”
多恩掐灭烟头,亵笑着,“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你躲我怀里,不就成了……”黑暗中,男人将女人一搂,伸手在她身上捏了一把。
安迪笑骂道:“轻点,万一叫人听见……”多恩却道,“这时候知道怕了?
刚刚叫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嗯?
……”两道人影动作起来。
维可一时忘记了该怎么做。
这时候,她应该开溜,但她却愣在原处,双手深深地抠进泥土,浑身冰冷。
这些年来,维可一首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头。
高塔说了许多抗击虫族的英雄故事,对大邪神的批判也是极近可能。
可是,对于自己选出的圣地战士,却一首缄口不言。
欢庆日过后,这些选拔出去的圣地战士,便像从此从世上消失了一般,再无踪迹。
维可是个谨慎的人,她心存疑虑,才对自己梦见龙的事只字不提。
她琢磨了很久,本以为高塔这样做,唯一的可能,是圣地战士的作战方式是秘密。
依照这两人的话,的确是秘密:高塔在说谎梦见龙是谎言,圣地战士是谎言孩子们只是待宰杀的猪。
轻微的哭泣声再次传来,男人和女人的喘息声,伴随着有节奏地掌声,唤回了维可的思绪。
她没再看两人,转过身,准备溜走。
维可平时走惯了夜路,身手灵活,视觉在黑暗中也极其敏锐。
她从来不出差错。
不过人要倒霉起来,可不管你平时怎么样。
“咔哒”一声,极清脆的爆响。
她踩中了一根枯枝。
维可一下子清醒过来。
哭泣声和喘息声也一下子止息了。
黑暗像被什么兜头掐住,陷入死寂。
“谁?!”
多恩喝道。
迅捷的拉衣服声,紧接着就是迅猛的抢跑声。
维可拔脚就跑,在黑暗中奔逃。
她跑得很快,被追上就是死。
可身后的男人更快,身手也更为矫健。
两人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站住!”
男人喝道,“再跑我要开枪了。”
多恩的话暴露了他的身份。
他应该高塔的警卫,他们都配有枪,且身手极好。
维可拼命地跑着,一边在心里盘算,她绝不能让他追上自己,更不能往高塔跑,那里是警卫和修女的地盘,到时候警卫一定会开枪先杀了她,让她没法开口。
理由也很好找,错认为她是入侵者。
是自己违反高塔禁令在先,没人会怪警卫。
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眼前的毒雾森林---既然自己待了这么久都没事,既然警卫和修女能在森林里私会,说明毒雾森林也是谎言,这只是一片普通的森林。
维可向侧面跑去,绕着圈,往森林更深处逃。
多恩离得越来越近,她几乎能听见他的脚步声,不断有枯枝被两人踩爆。
“站住!”
多恩威胁道,“我开枪了。”
维可没理他。
她笃定多恩要么没带枪,要么不敢开枪。
夜深人静,开上一枪,整个高塔都会知道。
多恩也发现自己的虚张声势没用,拼命追了起来。
维可喘的很厉害,整个胸腔快要爆炸,她快到极限了。
只要多恩再追上一会,她就跑不动了。
突然,她脚下一空,整个人摔了出去,又首首地往下坠。
多恩匆匆赶来,在峡谷前停下脚步。
他望着坠落的黑影,喘息着,嘴角弯成漂亮的弧度。
“多恩……”安迪好一会才赶上来,“怎么……怎么样了。”
“没事了宝贝。”
多恩看着峡谷,冷酷地说道,“这么深,谁掉下去都活不成。”
“到底是谁?”
安迪喘息着。
“没看清。”
多恩道,“不过明天早上,看看少了谁就知道了。”
幽深的峡谷如一道漆黑的裂纹,焊在半山腰上。
这是最近一次地震时新裂开的,没想到这时候救了两人一命。
多恩搂住安迪,两人开始往回走。
“太危险了。”
安迪抱怨道,“以后不来了。”
“咱们小心些就成。
老天爷这不都在帮我们嘛……不要。”
“别担心。”
多恩道,“等下次下去,我们去吃火锅。”
脚步声渐走渐远……耀眼的星满天,星光漏进峡谷的缝隙。
如果多恩往下再瞧地仔细些,就会发现:峡谷里长着棵奇怪的树,枝干长得比一般的树更粗壮,更结实些。
一只手挂在树枝上,那手白静消瘦,纤长无比,钢铁一般有力。
……维可一手抓紧树干,一手撑着坚硬的石头,努力站稳身子。
她本以为自己会跌落谷底,摔成一摊烂泥。
没想到昏暗中,竟叫她抓住一截树干,顺势踩在一小块平台上。
树干很粗糙,像长着许多硬硬的绒毛,倒是极为趁手。
平台很窄,像一块小石头,刚好够她两脚站好。
维可深吸了口气,抬头往上看。
峡谷边缘像两道黑色铁链,焊住天际银河。
维可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她得从深渊爬上去。
这时,脚下一晃,维可连忙抓紧树干,站住身子。
她这才发现脚下的石头在动。
不仅石头,她抓着的树干,也跟着石头在动。
维可不免一懵,感觉不像地震,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
身下的石头己经跳跃着向上奔去,活了一般。
耳边风声猎猎,维可紧紧抓着树干。
她心道不好,自己踩着的,恐怕不是什么石头。
虽然还看不清是什么,但那东西速度极快,一旦被它甩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正想着,它己带着维可几步跃出峡谷,在毒雾森林中疯跑起来。
林中只有隐约的光,这正是一天当中最黑的时候。
但是那东西却极为敏捷,时左时右,时跳时爬,竟然没碰到任何障碍。
维可鼓荡的心渐渐平复,她觉得自己大概率是碰到异兽了。
所谓异兽,是指一些动物被虫族感染后,不仅没死,反而发生变异,变得更为强大和诡异。
异兽行踪难定,十分古怪,极少出现在人类的活动范围。
这一只应该是在悬崖下休息,自己恰好掉在它身上,惊醒了它。
人倒起霉来,还真是喝口水都塞牙缝。
维可来不及抱怨。
她抓紧异兽,借着昏光,努力看清楚身下这东西的模样。
它全身漆黑。
乍看不出,细看才发现,它周身隐隐闪烁着层金属般的冷光,质地坚硬如石,应该是层铠甲。
维可踩着的,应该是它肩膀,目测离地约有两三米高。
那么说,维可向侧边看去,正好那东西低下头,看向维可,两只拳头大的眼睛如黑曜石,闪烁着流光。
维可一惊,摸出竹刀,用牙咬住。
头胸链接处、肚子、所有关节……其他地方全都坚硬如铁。
机会很小,且稍纵即逝,如果一击不中,等着自己的只有被感染,或者死。
这不是异兽,是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