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坡下百米不到的地方,一块一看就是人工浇出来的布满起伏坑包的冰面上,几个一脸高山红的小孩在上头你追我赶着,风雪吹打着他们的脸,有个笑得很大声的没发现前面的坑,直接跌了一跤,滚出去好远。
“笨死。”发出嗤笑的梁萧看着看着,心绪竟慢慢平稳下来,口袋里还装着家里没出事前他买的一包红河,之前没心情抽,这会儿想起来,拿出一根坐在坡上,点燃。
许久没抽,乍一抽嗓子真有些不适应,梁萧觉得不对赶忙放下烟背身猛咳。
他不想被那群小孩发现,可嗓子是真的不舒服,这几声直接惊动了在冰上玩的几个小孩,虽然隔着一段距离,梁萧那件反光银的防风服还是辨识度太高,一眼就被认了出来。
有胆子大的直接指着他喊:“是陶大娘家的那个怕厕所的哥哥!”
梁萧老脸一红,什么叫怕厕所,那是讲卫生好不好!
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长得比豆芽高不了多少的小孩跑了过来,举着冰刀招呼他:“哥哥,你要玩吗?”
“谁要玩了?”他嫌弃地瞥了眼冰刀,踩灭烟头转身走了。
走出没几步,迎面撞上了出来寻人的陶金山,在这之前他已经找了大半个村子,人又累又急,生怕梁萧出事。
“你在这啊梁萧,吓死我了?你不喜欢金爷爷的故事吗?”
“不是不喜欢,是讨厌,讨厌!所以拜托你以后别再弄这些无聊的事折腾我了。”
梁萧的表情看上去是真动了气,好脾气的陶金山当即吓得不敢作声,人也委屈的不行。
风雪又起,冷冷地打在脸上,陶金山目送着走远的梁萧,忽然觉得有人在扯他。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老李家的二狗子。
“咋了,二狗子?”
“这个是那个哥哥掉的。”二狗子穿得很少,在外面玩了一会儿已经鼻涕成条了,这会儿正仰着脸,举高手里的东西给陶金山。
陶金山接过东西一看,猛地明白了什么。
“二狗子,我问你,你梁萧哥是不是经常来这看你们滑冰?”
二狗摇摇头:“他说滑冰土气。”
说土气就不会随身带着这个了。又看了眼手里的东西,陶金山乐呵呵地抬头,他知道该给梁萧找个什么活了。
那天,回到陶家的梁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晚饭都没吃,单机版的俄罗斯方块几乎被他通关了,乡下没网,哪怕他带了笔记本,想玩个魔兽红警也不行。
躺在床上,他看着结了蜘蛛网的天花板,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自己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他是做好第二天继续躺尸的准备的,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天都没亮透的时候居然有人敢来掀他的被窝,还不止一个?
习惯裸睡的他最初以为是幻觉,直到有个童音笑着指着他露在外头的大腿问“陶叔,这个哥哥是没穿裤衩吗”他才陡然惊醒。
裹着被子缩去墙角的梁萧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一屋子人,人整个都气得发抖了:“你、你们想干嘛?陶金山,你带他们来想干嘛?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隐私,你们这种未经允许就闯进来的行为是违法的!”
“陶叔,我们以前来你家也不用经什么允许啊?”
童言无忌,却把梁萧噎得够呛,他脸色发黑:“就算这里不是我家,但我现在……”
“你别气,梁萧,这次是我心急了,下次我注意,是这样的学校放假,村里的娃娃们没事做都去村头滑冰,可昨天二毛不小心摔了一跤,他妈不放心他去,所以我想着你不是有时间嘛,过去帮着看下娃娃们……”
“看孩子,你把我当什么?保姆吗?不好意思,本少爷没那么闲。”梁萧冷笑一声,拒绝地果断。
“不让你白干,看一天,一块钱。”知道他不会干的陶金山赶忙报了个价,“有偿的。”
梁萧哼了一声,明显没把这一块钱放眼里。
“是一个孩子一块钱。你数数,这里有五六七个孩子,就是七块钱。你别嫌少,我拉一车煤也就十块钱。”
“你赚十块不代表我就该赚十块,别拿我和你比。”七块钱在梁萧眼里就不是个钱,可他看着那些丑不拉几的小孩还有他们手里的冰刀,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说实话这些日子,他都快疯了,想当初他是最喜欢整天无所事事的日子了,可那不是吃喝玩乐都不方便的日子。
抿嘴想了想,他终于开口,“要我答应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工资我要日结。”
“没、没问题。”
陶金山脸憋得通红,笑着答应的样子,当谁看不出那钱是谁出的是吗?
哦,一个孩子摔一跤,其余孩子就都跟着交钱,骗傻子的理由。他不是傻子,但白来钱的活儿,谁不要谁才是真傻子!
清了清嗓子,自认看透一切的梁萧朝门的方向努努嘴:“你们出去等着,我换衣服。”
“得嘞。”陶金山高声答应着,边走边把孩子们一并轰出门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简直不要太傻气。
刻意放慢了穿衣的速度,再慢悠悠的喝了两碗粥,吃了个鸡蛋并几个小菜,酒足饭饱的梁萧在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舍得穿上他那件防寒级别顶级的羽绒服出门去了。
院子里,陶金山正拿糖安抚孩子们:“马上就出来了,大家再等等,小山,你带大家背首古诗吧,他马上就……梁萧你出来了啊?”
梁萧捏着根牙签,边剔牙边朝咧嘴憨笑的陶金山扬扬头:“走吧。”
难得出门,竟是个好天气,下了几天的雪停了,乌云散去,天空高而透明,中途打发走了陶金山的梁萧这会儿走在队伍里,雄赳赳气昂昂的像个得胜的将军。
“你们系统地学过滑冰吗?”
“系统就是……套路,按照一定的套路学习。套路也不懂?就是……”
“没有啊,也是,滑成那样如果是学过的,估计你们老师都要找面墙撞死。”
“说那么多,就跟你学过似的。”几个孩子里有脾气倔的,听出他话里的瞧不起,也学着他的样子质疑。
当然学过。梁萧抿抿唇,看了那个说话的孩子一眼,否认说:“没有。
“就算没有,懂的也比你们多。”
“我爸说你家里有个好大的冰刀厂?你们冰刀厂的冰刀是不是比我们的好?”
“还行吧,好那么一丁点。”在吹牛逼里重新找回自我的梁萧吹着风,用手比划了个一尺的宽度,哎,难得的成就感,连风都是香的。
他不知道,那个吐槽过他的孩子这会儿正噘着嘴朝他吐口水:不是金山叔嘱咐他们让着这个家伙,他才不想和他一起呢!
不管别人怎么想,这会儿的梁萧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带着几个小孩来到冰面后,他就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折叠椅坐在边上放风外加看下热闹。
“你们干嘛要滑冰?多冷,又苦。”
“我们冬天上学要从山里那片大湖过去,滑冰最快。就是你差点被狼吃了的那个湖。”
猛地被噎了一下,梁萧不禁抬头打量起那个说话的孩子,“就是你问我学没学过滑冰的?
“你们这种小孩子不懂,大人没把握的时候是不会做一件事的,我敢从那片湖上过,我就笃定我不会被狼吃。”
“真假?我听我爸说是党生带人找到的你,我爸还说找到你的时候你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冻傻了。”
被揭了老底的梁萧脸涨得通红,指着那个说实话的小孩就说:“让你爸少说,小心我告他诽谤!知道什么是诽谤不?就是让你赔把你家房子卖了都不够赔的那么多的钱!”
他狠叨叨的语气当即吓傻了那个叫二狗子的小孩,都顾不上开阔地里风有多大,小孩哇地哭出了声。
“你一个大人欺负我们小孩羞不羞?”二毛显然是几个孩子里的头头,看见狗子哭了,冰鞋也顾不上穿,直接过去一把抱住了小伙伴,“你走吧,我们不需要你看,金山叔也是傻,花钱哄一个坏人。我妈说了,你家以前是开冰刀厂的,厂子就是因为你才没的,你爸也是被你气死的。”
哐啷一声,折叠椅被带翻在地,向来嬉皮笑脸的梁萧这会儿却眼睛通红,怒瞪着那个叫二毛的孩子。
二毛也不甘示弱,回瞪回来。
光瞪不算,嘴上同样硬气的很:“不想听就快走,我们还不喜欢你呢。”
这种态度如果换做以前梁萧早不惯着走人了,可这会儿,在已经无所事事很久的他的眼里,眼前这个满身是刺儿的小孩却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不是想他走吗?哎,他偏不走,看他能把自己怎么滴?
想通了的梁萧脸上怒意顿消,扶起凳子重新坐了回去:“你尽管说你的,我来这是为了赚钱,想说什么随便说。”
二毛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什么。
“愣着干嘛?不滑了?不滑我收摊回去要钱了。”
……二毛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憋了半天乖乖去穿冰鞋了。
看到这幕的梁萧呵呵笑着靠上椅子,小样儿,和他斗,嫩了点儿吧?
这要是天不那么冷,再来杯好酒,在山村的日子就更加不难熬了。
当天晚上,收好七块钱的梁萧足足吃了两碗饭,乐的陶婶直说饭做少了。
大公鸡城里站在桌子底下,吃着梁萧不时扔下来的米粒,高兴地咯咯直叫。
他是不会把只公鸡当宠物的,不过这不妨碍他给鸡起名叫城里。
酒足饭饱的梁萧盘腿坐回炕上,看着陶金山帮着陶婶收拾桌子,他自己则摁开那台只有中央一还满是雪花的黑白电视机打发时间,就在这时,外头的院门忽然哐啷一声响,声音惊动了左右邻里,各家的狗开始接力叫起。
都这个点了,谁来了?没当回事的梁萧打个哈欠继续看无聊的广告,这个依波表已经在央视打了多少年广告了?等他把厂子拿回来他也找个电视台打打广告,现在这个社会如果再像老梁在时那样搞什么报纸广告、立牌广告完全不行。
这头,梁萧正为自己高超的商业头脑洋洋得意时,门外来自陶金山的一声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们,是在说他?
又听一下确定是在说他的梁萧精神一震,脱了鞋窜上炕,隔着窗帘趴在窗户上:这帮家伙又在说自己什么呢?
一听不要紧,梁萧居然听见二毛他爸跟陶金山说:明天别让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