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陶婶蹲在院里哐哐磨刀,听见门声笑眯眯地抬头:“拉完了梁萧?晚上咱吃小鸡炖蘑菇,行不?”
脸角都在发烧的梁萧不想搭理这位百无禁忌的大妈,扫了眼被绑在地上的鸡便逃也似地朝屋里去。
鸡是之前那只宠物鸡,想想自己一路来受的那些窝囊气,他边走边说:“炖烂点!”
那只鸡不知是不是听懂他说的,鸡冠子剧烈一抖。
农村的习俗梁萧是真的不习惯,好比现在来说吧,不过去拉个屎的工夫,陶家就来了好些人,都是来看他的,梁萧烦得不行,更别提那些跟着爹妈一起来看他的还总问东问西的小屁孩了。
“城里的路真像书上说的能走十辆驴车吗?”
“二十辆都能走。”
“真的吗?”
“当然……”梁萧懒洋洋地扫了一眼问话的那个小豆丁,胡说八道起来:“城里的路都是金子铺的。
“知道我这身衣服多少钱吗?”
卖票的胖丫头不识货是因为她不懂,如今他可要和这群农村娃娃好好科普科普什么是名牌,什么是高端!
兴致起来的梁萧站起身,也顾不上手还缠着厚厚的绷带,扯着衣服抖了抖:“你们都猜不到,哎哎,看哪儿呢!”
被他一吼,几个小孩勉为其难的把注意力重新投在梁萧的衣服上。
“不知道,不过,哥哥,你这衣服干活时会不会不方便,这根带子多容易缠到柴火上……”
“这个鞋也不行,容易脏,还有,这是啥,怎么坏了?”
眼见着七嘴八舌的小孩直接把他限量鞋上的装饰物抠了下来,梁萧快气疯了!
“那是AJ典藏!配件好几百呢!”
“哎鸡是啥鸡?咋那么贵?”小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
“AJAJ,没文化!”梁萧跺着脚,努力想解释清什么是AJ,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炕上传了过来——
“哥哥你是做冰刀的啊,这么厉害!”
这句话一出,那些被梁萧强行抓在身边的小孩顿时挣开他,朝炕上冲去,他们围举着那本被他丢在陶家的笔记本,叽叽喳喳,声音之大,简直要把房顶掀了。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喜欢的东西也这么土气……
梁萧不想再对牛弹琴,掀起门帘出了房间,然而对门也没比这边好多少,大嗓门的陶金山正絮叨地和邻居介绍着梁萧,见他出来,赶忙热情招手:“梁萧,过来聊聊啊!”
梁萧:呵呵,拒聊。
抛下两屋子的老老小小,他走进院子,那里,陶婶还在磨刀,磨刀不用水的,直接拿成捧的雪往刀刃撩。
“你那是什么刀?磨这么半天还没好?”梁萧停住脚,问道。
“饿了吧,马上好,这刀好长时间不用,锈了。”
杀鸡的刀好久没用,这家是多久没吃鸡了吗?
梁萧撇撇嘴,收回眼望天出神,失落和孤独感猛增:这地方怎么就没个能和自己聊到一块的人呢?
“咯咯咯咯咯咯哒。”
就在这时,手边忽然传来声音,他低头一看,立马嫌弃地站远。
又是那只鸡!
红冠鸡感受到他的嫌弃,脑袋瞬间耷拉下去,一双眼睛委屈地望向他,连叫声也从开始的连续鸣叫变成了后来的“咯咯……哒……咯咯……哒……”
……
“你们这里没有肯德基麦当劳吧?烤鸡盐水鸡童子鸡也没吧?那些鸡比什么小鸡炖蘑菇好吃多了!”
他声音不大不小,说话时眼睛不禁朝鸡的方向溜去,那只鸡真听得懂他说的,居然在抖。
弱肉强食,胆小的就活该被吃掉!哼!梁萧鼻子出气,朝院外走去。
“磨不快就别磨了,我讨厌吃鸡,留着下蛋吧。”虽然鸡蛋他也不怎么喜欢。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陶婶结巴的放下刀:“孩儿啊,这是公鸡,下不了蛋啊……”
扑通一声,一只脚进门的梁萧摔了一跤。
就算再不心甘情愿,梁萧还是在十里村里住了下来,哪怕床还是那张能把他后背烤熟的土炕,哪怕每天的荒野厕所依旧考验屁股的耐受力,他却没再发一句牢骚,只是有件事真的让他烦躁。
话题,他和这帮农村人没有共同话题。
他喜欢的名牌放在他们眼里是连累干活的残次衣服,他们喜欢聊的鸡鸭鹅狗猪在他这是根本不能发家致富的项目。
大雪封山后一周,梁萧快憋疯了。
这天清早,喝了口粥的梁萧学着陶金山之前的样子抓了把瓜子站在院门口,指望邻居家能出点什么新鲜事让他打发下辰光。
那只因为他一句话留下一命的红冠秃尾鸡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站在边上盯着他手里的瓜子瞧。
“瞧什么瞧,滚远点,臭死了。”梁萧喝着,扬着眉毛瞪向秃毛鸡。
本以为会怕的公鸡却半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只那么盯盯望着他。
僵持半天发现没用的梁萧投降了:“……给你两个,滚吧。一只鸡活的那么倔,毛病啊?”
一跃咬住瓜子的公鸡像没听见他说的一样,吃了瓜子居然凑过来对着他的腿蹭了两下。
“起开,滚蛋,听见没?我真踢你了!嘿,你把小爷的话当狗放屁是吧!”一句一句说着狠话的梁萧怎么也想不到,几分钟后,他和一只丑不拉几的公鸡坐在一起、他嗑瓜子它吃瓤的局面是怎么形成的。
“不是老子太无聊才不会这么闲呢!”骂骂咧咧的梁萧说着又扔了颗瓜子仁在地上,“哪天老子馋了照吃你不误。”
太阳远远地待在云层之上,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说笑声,几个小孩提着冰刀朝这边走来。梁萧看了一眼又皱眉:“怎么又是这玩意?”
相处了这些日子,村里的孩子们都知道梁萧对滑冰没兴趣,一走一过间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径直走了。
梁萧冷眼看了会儿,面无表情地回了屋子,刚好陶金山拉煤回来,看到这幕,边从车上跳下来边喊:“梁萧,你也会滑冰吧?他们去村后耍冰,你也一起去呗。”
梁萧冷哼一声:“我对这种快被淘汰的玩意没兴趣。”
谁爱玩谁玩,小爷我,没兴趣。说着,他赌气般的扔了手里那整把的瓜子,看着大公鸡在那拼命的啄啄啄,伸出指头在鸡冠子上使劲一点:“撑不死你。”
哪怕是上了岁数眼神已经不大好使的陶大婶也发现了梁萧的不对劲儿。
“搁以前,别管我做鱼做肉,哪顿饭他不是嚷嚷着咸了淡了,挑三拣四,可你看现在,别说嚷嚷了,昨天差点把蒸馒头的屉布当烙饼吃了。金山,你说这娃娃别不是憋屈出病了吧?”
大雪封山的第五天,害怕被当事人听见的陶大婶直接把儿子拽到堆柴火的窝棚底下,说“挑三拣四”时的表情就像那原本是个褒义词,巴望着梁萧快点恢复似的。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换成谁都要钻牛角尖的,梁萧不是你们这种农村小子,粗枝大叶的有点磕绊都没事,你叔爷既然把人家交到咱家,咱就得想法子帮这娃娃走出来,而且照我看,梁萧除了不会说话,毛病不大。反正我不管,你想想法子,怎么开解开解他。”
说是商量对策,其实就是陶大婶在布置工作,个头比他妈高许多的陶金山弓腰站在他妈面前,边听边点头:“妈,你放心,我打听过了,他们城里人讲究什么修仙生活,回头我给他安排上。”
“修仙生活?那啥玩意?”这词儿新鲜,听得老太太一愣,咂摸了半天也没咂摸明白。
陶金山倒是略懂,可让他讲还是难为他了。清楚自己儿子不擅长嘴的陶大婶眼巴巴等了半天终于放弃了难为他,大手一挥:“就这么招吧,去把柴火搬屋去,你舅拿来条鱼,晚上吃柴火鱼。”
“不是柴火鸡吗?啊!”陶金山指着院墙上的鸡才说一句,腿上猛地挨了一下踢,顿时委屈,“我说错啥了,妈?”
陶大婶伸腿够着踢飞的鞋,边穿边往朝地上撒了把谷子:“只要梁萧在一天,鸡就是宠物,咕咕咕咕咕……”
“哦哦,我把这事忘了。”
隔着道窗,陶金山的憨笑声断续地传进屋里,听见他们母子俩对话的梁萧躺在炕上,伸手扯上窗帘,一群连休闲和修仙都分不清的农村人怎么会懂他?
他是真对陶金山说的修仙生活没什么期待,但架不住陶金山就像个没感情的复读机似的,从早到晚总时不时冒出来,傻乐着问他:“梁萧,我带你去玩点有意思的放松一下好不好?”
“我先声明,我是不想听你唠叨才去的,不是我无聊!”下午,“终于”被说动的梁萧跟着陶金山出了门。
前头带路的陶金山听了脸顿时一红:“说一遍也唠叨吗?那我下次试试说半遍。”
刚好有邻居从旁经过,直接被陶金山揭了老底的梁萧脸跟着一黑,赶忙拽起人走了。
行行行,是他实在憋得无聊总行了吧?真的是!
梁萧以为陶金山的“修仙”至少会带他打个猎抓个兔子之类的,可当他被带到一座比陶家的院子还小房子还矮的门户前时,一种不好的预感陡然在梁萧的心里升起。
“这是什么地方?你说清楚,否则我不进去。”梁萧誓死不从的那点抵抗落在陶金山眼里压根儿不够瞧,山一样的汉子直接笑眯眯地扛起他进了屋,边走边说:“金爷爷是村里最会讲故事的老人了,轻易不说,今天是我特意拜托了他老人家才肯出山的……”
被扛进屋里的梁萧看着那个说话直翻白眼仁的老人家,颤声说:“先声明,我不听鬼故事!”
“什么鬼故事?哪家的孩子这么没文化?牛鬼蛇神那都是封建迷信,我说的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有据可考的真故事。”金爷爷一脸不满的撸着羊角胡。
“有据可考?”那他就不怕了。梁萧掸掉衣服上粘的雪,坐上炕沿:“巧了,说起故事我也知道不少,讲讲看,让我听听是不是真那么有据可考?”
只怕是牛皮吹爆吧。
然而笃定自己这回铁定能挑出对方错处的梁萧万万没想到金爷爷口中有据可考的故事会讲什么黄大仙娶亲、鬼谷道人断阴阳案……
陶金山在边上听得津津有味,丝毫没发现边上的梁萧早已抖如筛糠,他就怕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
强忍了一会儿,实在被吓个不轻的梁萧尿遁跑了。
他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不要信陶金山的鬼话了,从棺材里钻出来化成人形的黄大仙,那是什么鬼!
吓尿的梁萧一路狂奔到了村头,喘了半天气才算将将缓过些神。
脚下是个直通大地的缓坡,这几天雪没停过,坡上地里望过去全是雪,梁萧站在坡上,长出口气看向远方,直到这会儿他才搞清那些玩冰的小子每天都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