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难走的路,风大雪厚不说,地上还净是那种踩进去就崴脚的雪窝窝。
一路上他一瘸一拐,累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终于在太阳开始西移时赶到了镇上,镇子不大,坐车的地方就在镇中一块平地上。
看见大巴车的那刻,梁萧激动地差点哭了。
“回家!”抹了把冻成冰碴的鼻涕,他踉跄着去买票。
可等到了地方,他傻眼了。
“这破车一张票要三十?”梁萧指着车身生锈窗玻璃也坏了好几块的大巴车,瞪大了眼睛,“抢啊?!”
售票员是个英年发福的姑娘,圆圆的脸用条绿色的围巾裹住,只露出两只沾了白霜的眼睛,听了梁萧的话,泰山般横在车门前的姑娘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说:“破车?就咱这路,再好的车跑三天也这样。再说就你这行头也不像拿不出三十的人啊?犯得着在这和我们讲价吗?”
梁萧心里憋着股火,听到姑娘这么说顿时更来气了,他气这个胖丫头说话难听,更气他自己真的没钱。
“往里走往里走,别往回来了,就坐那,对,就那,来来来,泉山镇直达新乡的走这边,三十一位啦三十一位,客满即走,不满十分钟后发车。”哄乘客像哄猪的售票员从后排折回来,头回正儿八经地看向梁萧。
“你这衣服我见过,叫什么阿比巴丝吧?国际品牌,我们家隔壁婶子给他儿子买了一套,花了八十,买得起八十的衣服出不起三十的车票钱?你蒙谁呢?
“行,真想坐车也行,拿衣服抵票钱,怎么样?”她磕齐手里的钱,斜眼打量着梁萧的衣服,边打量边摇头:“花样虽然土了点,给我宝财哥穿也凑合。”
土?梁萧气得快吐血了,这家伙不识货不说,居然说他的限量款羽绒服土?!MMP的就这套要上万呢!
“坐不坐你自己想吧。”看出梁萧的情绪,刚巧又有乘客买票上车,胖丫头直接把他晾在一旁,自己数钱去了。
风更大了,梁萧站在车旁,使劲咬着嘴唇。
算了,不就一件衣服,只要能让他离开这个鬼地方,让他回家,别说衣服,就是脚上的限量球鞋也行啊!
下定决心的他咬着牙开口:“行,不过有个条件,衣服拿去抵车票,但要等到站再给你,天太冷了……”
就在那个冷字出口时,忿忿的梁萧突然打了个寒颤,眼睛充满恐惧地看向车旁的一个地方,一个人站在那儿,正兜着衣服点烟。
是胖猴表弟!
他怎么在这?不会是来找自己的吧?想来想去没其他可能的梁萧身子一矮,小跑走了。
“哎,你还坐不坐车了?真是!那衣服也没那么土的。”胖丫头惋惜地望着他跑开的地方,叹口气,再次放开嗓门:“往里走,抓紧上车,客满即走啦~”
梁萧躲在一棵老松后头,眼睛紧盯着服务厅的门,胖猴表弟刚才就是进了那里,就这么等了一会儿,表弟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个人,手里拿着根粉笔。
这是要干嘛?
梁萧狐疑了没多久就明白了他们在干嘛,他们居然把自己的身份信息写在黑板上——
梁萧,男,身份证号XXXXXXXX,欠债XXX元,特征balabala……
胖猴,你是想逼死我吗!
梁萧握紧拳头,指甲入肉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件事,这地方他不能呆了,车更是不能坐了,他得回去,哪怕那是个连冲水马桶都没有的地方。
出了小镇,雪更大了,路被雪染白,踩一脚就是一个深深的雪窝,然而,就是这么难走的路,梁萧也再不敢抱怨,他怕了。然而他不知道,一件更可怕的事马上就要发生了,走了没多远,天竟然有了隐隐黑色,远处,不宽的路已经完全隐没在积雪中,只有近处一道皑皑的山窝略显安静。
梁萧辨认了好久终于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岔路口上。
那小孩说过,进山的路近,那他干嘛不走近路呢?
一心想在天黑前回去的梁萧完全忘了他们说过的有狼出没这档子事,现代社会,狼不都是呆在动物园的吗?那些话无非是吓唬他的。
这么一想,梁萧的脚步便越发坚定起来。
踏进山里的那刻,他再次佩服了一把自己的英明神武,这里可比外头暖和多了,雪也浅,照这个速度,天黑前铁定能到榆杨村。
就这么自信满满地走了一会儿,原本不宽的隘道猛地开朗起来,看着面前那个一眼望不到边的湖面,梁萧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同样的距离之所以这条走地更快,是不是因为他们有冰刀,用滑的啊……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的梁萧傻眼了,他望着一看就刺溜滑的冰面,盘算着这会儿再折回原路还来不来得及?
头顶,乌云翻卷,陶金山说的那场封山的大雪似乎就要来的,站在湖边的梁萧那一刻真后悔没听他们的话。
可这会儿后悔根本来不及了,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冰上走去。
身上,小男孩的冰鞋左右磕碰,发出金属的铮铮声,梁萧捏着刀刃,心想这鞋要是43码的他也能凑合着用用啊!
头顶,乌云越压越低,像是要把整个山坳扣住似的,风也更大了,透过袖管领口钻进身体,梁萧拼命裹紧衣服,也抵不过体温快速降低,终于,当他走到一个湖边生树的地方时,严重失温的梁萧终于倒在了冰面上。
奇怪的是,天似乎在那刻变得明亮起来,远处,老梁微笑地朝他走来,这么久没见,老梁也变潮不少,居然戴了美瞳,还是绿颜色的。
“嗷呜”一声,梁萧望着发出叫声的“老梁”,打了个激灵。他想爬起来,可身体却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梁萧,叫你作,这下要喂狼了吧……已经没气力懊悔的梁萧慢慢闭上眼,迷糊中,隐隐有个声音快速朝自己靠了过来。
嗖……
嗖……
好难听的声音……
再次恢复意识,梁萧已经躺在陶家的热炕头上了。
梁萧动了动胳膊,看着盖在身上那床土掉渣的红绿花被,皱了皱眉:“水……”
“啥?呀!你醒了啊?妈,梁萧醒了!”陶金山的声音一贯咋咋呼呼,放炮一样。
“别急着宣传行不?给口水喝先!”没叫住人的梁萧懒得理他,自己坐起身,刚好手边半臂远的地方摆着个水杯,他看了眼,伸手去够,也就是这手抬手落间,他看着自己被扎成粽子的手,这才想起之前在山里冰湖上的那幕,愣住了。
刚巧这时欢天喜地的陶金山挑帘进来,见他这样,人顿时紧张起来。
“不舒服吗?郝大夫给你看过了,除了个别冻伤其他没什么大问题啊,还是有没查到的地方,漏查了?”
“你家冻伤先冻屁股啊。”回过神的梁萧沉着脸摁住被陶金山掀起来的被角:“渴了,要喝水。”
“喝水啊……我以为你……”陶金山挠挠头,不好意思的拿起水杯,递给梁萧。
“是你救了我?”就着他的手将一杯水饮尽,梁萧舔舔舌头,说。
“不是不是,是党生那孩子,他说在路上瞧见了你,带着我们去找的你。梁萧,知道村里条件不比城里,你克服几天,等天好些我给你装个能冲水的厕所,我都打听好了……”
“冲水?手动冲吗?”梁萧嗤了声,打断了陶金山的话:“反正我也待不了几天,将就将就吧。”
镇上的那幕已经让他明白了一件事,现在,除了榆杨村,恐怕整个东北都没有哪里容得下他了。
以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可真到见真章时梁萧的怯场丝毫没有消减,接下来的半天里,城里人不会上厕所的消息迅速在这座小村里传开了,
爱看热闹小孩都跑到陶家,看这个城里人在茅坑外来来回回的练冲刺——冲进去,退回来,再冲,再退。
梁萧自己也要疯了。
最后,实在看不下去的陶大娘拎着菜刀进到院里,冲儿子喊:“你把他带地里去啊,那里没味儿。
“梁萧,不用不好意思,让金山帮你望风,拉完回来吃鸡。”
……大娘,你嗓门小点说不定我真能好意思点!
最终,实在憋不住的梁萧拉着陶金山逃也似的奔出院。
骂归骂,终于找到地儿蹲坑的梁萧总算不那么难受了,冰雪满天的村头,他踩在雪里,面前是山一样遮挡住他的陶金山,屁股被风吹得凉飕飕的。
“对了。”想起什么的梁萧挪了挪脚,“找到我时我身上有件外套……”
“那是党生的,他已经拿回去了,还有冰刀和衣服里的十块钱,全都在,没少。”
陶金山乐呵呵说着,没发现身后的梁萧在撇嘴——真当他是个傻子了!明细都列这么清楚!哪里傻!
越想越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傻子的梁萧气呼呼地提起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