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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辉煌的王者体校遭遇解散危机,唯一能扭转这种局面的竟是一个曾对冰上竞技嗤之以鼻的破产二世祖和对速滑一无所知的乡下小子。
主角: 更新:2022-11-13 11: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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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其他类型小说《冰锋》,由网络作家“梧桐私语”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度辉煌的王者体校遭遇解散危机,唯一能扭转这种局面的竟是一个曾对冰上竞技嗤之以鼻的破产二世祖和对速滑一无所知的乡下小子。
宿醉后,梁萧是被冷气吹醒的。
镭射灯在头顶周而复始地打转,晃得人睁不开眼,起身的梁萧坐在沙发上原地缓了半天神,这才发现不对劲儿。
“艹,人呢?”
胖猴、宗强、大雷、阎王还有那些就见了一面他名字都没记住的家伙,这会儿居然全tm不见了?!
“干毛线呢?”说好唱完K找地儿接着续摊,如今把他一个人扔这儿,几个意思啊?
神志彻底清醒的梁萧一串国骂脱口,却发现自己的手机也找不见了。
“就这样还敢跟我谈合作?被老子逮到不削死你们几个老子就不姓萧。靠!老子手机呢!”骂骂咧咧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手机的梁萧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起身往外冲。
地上也堆满了酒瓶,横七竖八,又立有倒,有的开了瓶没喝完的被脚带倒,溅了一地的酒,梁萧皱着眉拎了拎湿乎乎的裤脚,暴脾气一波波朝外涌,但这会儿骂人摔酒瓶这些他全顾不得了,因为他想到一件事,昨天那些人多半是宗强带来的,万一那帮孙子合起伙来坑自己……越想越觉得是这回事的梁萧沉着脸冲到门口,没什么万一,如果有,那他绝对会宰了那帮孙子!
伸手拽门时,梁萧突然一愣,环着手臂退后一步,“你们搞什……”
晃动的门开了,才放松下来的梁萧脸又一沉:进来的不是那几个家伙……
“这屋里的其他人呢?”
长相白净的侍应生没想到会和梁萧撞个脸对脸,瞬间诧异后里面微笑着双手递来个东西,态度要多恭敬有多恭敬:“梁先生,这是您的手机,已经充好电了。”
梁萧扫了眼手机,没好气地一把夺过来,“谁让你把我手机拿走的?这包房里的人呢?”
“梁先生您别急,您的朋友特地让我给你留了口信,宗先生急性阑尾炎,今早被120接去了医院,您的朋友也都跟着去了,因为您还睡着,手机又没电,几位先生吩咐我把你的手机充好电,方便您醒了自己联系他们。”
侍应生的态度不卑不亢,给出的解释也合情合理,让梁萧想发火一时也找不到理由。
“你在这等着,我现在给他们打电话,要是被我知道了你们……就给我等着。”摁键开机,梁萧微低着头边朝侍应生比了比指头。
“好的,梁先生,我说的话你可以随时求证,还有,包房的费用宗先生已经让人结过了。”
他倒会办事……梁萧单手拿着手机,边用指头摩挲着屏幕,不过不会办事也不行,毕竟是来求合作的。
“行吧,谅你也不敢撒这个谎,出去吧。”他扬扬手,放了侍应生一马。
坐回沙发上,梁萧的心情略略放松了下,可他依旧不放心,还是打给了宗强。
关机。
又拨给胖猴。
胖猴是他朋友,就是他介绍梁萧和宗强认识的,那小子从小和梁萧认识,上次梁萧闯下那么大祸,也是胖猴陪着他开解他,就连老梁的丧事他也没少出力,所以但凡有事,他想到的第一个能问的人就是胖猴。
视频很快通了,胖猴站在嘈杂的分诊台前大声喊他的名字:“老七你醒了?我在医院呢,吵死了,等我找个消停地儿和你说。”
“不用,就是听说宗强病了,人现在怎么样?在哪个医院呢?能和我说两句吗?”
“才做完手术,我这正给他缴费呢,你等着,我给你看眼他。”
伴着说话声,镜头一阵剧烈的晃动,梁萧看得眼晕,把手机扣了过去,他倒不是有多关心宗强,而是之前被人骗的那次阴影还在,让他不得不防。
又等了几秒,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
“七哥……”
“宗强,你说你这身板也不行啊,几岁小孩还得阑尾炎啊?”梁萧拿回手机,看见屏幕里的宗强确实一脸虚弱,这才放心,嘴上却说:“在哪个医院?用不用我去看看你啊?”
“不用了,七哥,我在……”就在宗强不客气地准备报出医院名的时候,一声爆喝从屏幕里传来,接着,成串的抖动中,一脸受惊的胖猴重回了画面。
“老七,宗强妈来了,我不和你说了。”
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视频的信号就此中断。
梁萧握着手机,彻底放下心来,他都看清了,方才画面里,宗强的病床上出现的是和雅医院的标志,宗强是病了。
确定不是被下套了的梁萧放下心,收起手机,走出门去。
KTV外,阴了半个月的天终于放晴,太阳却居高临下,吝啬地施舍给大地取暖的日光,梁萧出门便被冻得一哆嗦,没等代驾把车停稳自己先钻进了车里,KTV的沙发终究不如家里,他现在特想回家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闭目养神的工夫,车子平稳的驶上马路,梁萧靠了会儿,刚想让司机放首歌听听,手边的电话便响了,定制的铃声不用看梁萧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他不想接。
手向后一伸,拿过后头的抱枕,往耳边一捂,他装没听见。
后视镜里,看见这幕的司机张张嘴,把提醒的话又咽了回去。
本以为对方见他不接会消停的,可对方显然比他有耐性,一个电话不接就打两个,打到梁萧直想骂娘了,才不得不接起了电话。
“喂,杰叔,没不想听,静音了,没听见。真没听见,没骗你。”
手机收音效果有限,插着梁萧说话的间隙,杰叔苍老的声音偶尔从电话里漏了出来——
“怎么说你也是冰刀厂的东家,冰刀厂现在效益艰难,你该多来厂里看看。”
“知道啊叔,我这不是忙嘛。”梁萧不耐烦地应。
“忙?你忙个鬼?整天不是和这个喝酒就是和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冰刀厂是你爸的心血,你现在这样不是让他在地下也不安心吗?
“设计的材料我让人送去你家了,厂里现在正在研究改良型冰刀,梁萧,听叔一句劝,过去的错就让他过去,可以后的好日子要靠你自己争取啊……”
苦口婆心的杰叔不知道此刻的梁萧已经把电话扣到了一旁,自己早拿着游戏机玩了,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杰叔终于发现了不对,嗓音一落:“梁萧,冰刀的材料我让人送你家去了,我限你三天内看完来厂里报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老家伙,真把自己当托孤老臣?”忙音过后,梁萧使劲的摁掉手机,他爸是个醉心冰刀的老古董,他不是!
“回头等我找个合适的项目就让这个半死不活的冰刀厂转型,让你瞧瞧小爷的本事!”想到宗强之前和他说的合作,梁萧顿时有种自己是商业奇才的感觉。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的梁萧满足的闭上眼,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
2012年的东北,城市还没有像现在那么多的高楼,沿江公路一路向北行驶,瞌睡的梁萧丝毫没注意途中那块已经泛白破损的巨型广告牌上写着的“飞龙冰刀,中国骄傲”八个字,这会儿的他还沉浸在那个做了许久的美梦中,梦里,他站在自己的商业帝国里,身边再没半点和冰有关的东西。
冰刀?冰雪?和冰沾边的都没发展的好不好!
就这么一路美梦地回到家,门口,梁萧居然看见冰刀厂的员工抱着两个大纸箱站在那……
见他来,对方恭谨地弯了弯药:“梁总,我给你送资料来了。”
梁萧定定看着他,半晌才点点头:“拿进去吧。”
“陶主任说让你尽快看完,他下午要过来检查。”
……MMP的啰嗦死了。
梁萧皱着眉,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传达机器踢出去。说归说,梁萧对杰叔这种检查作业似的东西还是有畏惧的,把人送走,回到屋里的他还是拿起箱子里的一本资料看了几眼:“聚氨酯预聚体是通过聚醚多元醇和异氰酸酯化合物在7090℃反应23小时而得……什么鬼东西?!”
念了一句就耐心全无的梁萧扔掉本子不说,瞧那个装资料的箱子的眼神也越发不顺眼,忍了几秒后,一脚踹飞。
翻飞的笔记本撒了一地,梁萧看着,心情别提多好了。
他美滋滋地哼着小调,打算洗澡睡觉的工夫,冷不防手机再次响起,拿起来一看,呦,是谭东?
“什么事,东子?开了个度假村?去,必须去,你不知道我都要被陶三杰那个老家伙烦死了,你也知道宗强住院的事了,行吧,他们不去我去,一个小时后,老地方汇合!”
胖猴因为宗强的事也被他爸教育了出不来,所以说没爹没妈有时候更自由!梁萧吹着口哨去收拾行李。
东子家在南方开的这个度假村让梁萧整整舒坦了三天,这三天,他断了同老家的联系,电话关机,完全不给杰叔骚扰的机会。
知道他会跳脚,也打算好了回去后怎么赔罪的梁萧万万没想到杰叔的电话会追到度假村来。
看着熟悉的屏显,才游完泳的梁萧撇撇嘴,边擦头发边喂了一声:“叔,我在外头谈合作呢。等我谈好了就……”
“梁萧,你个狗东西!是不是把咱厂抵给别人了?”
杰叔的声音从没像现在这样生气,直接把梁萧问愣了,他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杰叔说的是啥,可是——
“抵?抵押?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那么……”
“不可能?人现在就在厂里,说你把厂子拿去给什么地产公司做了抵押担保!对方没钱还现在要封咱们厂,你要还是老梁的儿子就赶紧给我滚回来!”
“地产公司?不可能啊……什么地产……”完全听傻了的梁萧嘴里念叨着,一种不好的预感慢慢在脑海里升腾起来,胖猴家做的就是地产生意,前阵和自己借钱自己没答应,后来不知怎么那货又说公司没事了,不单没因为借钱的事记恨他,还把宗强几个介绍给了自己,天天陪着自己,逗他开心。
可是不对啊,就算胖猴家是地产公司,他也不会做出抵押自己厂子这种傻事啊,应该不会吧……梁萧笃定的发声噎在喉咙里,说实话,此刻的他已经不那么确定了,因为那天酒后的记忆他是没有的,但有件事是他现在越想越心惊的。
那天从KTV回来,洗澡时他在自己的食指肚上发现些红红的东西,当时他只当是沾上的火龙果,可如今想想那极有可能是……梁萧再坐不住了,挂了电话冲出门去,他得回去,对了,还要打给那几个孙子!
有生以来,梁萧从没试过像现在这样匆忙的行程,从订机票到返航东北,他的心是越来越凉,那几个孙子没一个接他电话的,更tm气人的是,直到离开度假村,他被拦住结账的那刻,他才知道,所谓的度假村是二东开的,全都是狗扯,他被这帮人算计了。
“这帮王八蛋!”坐在飞机上,咬牙切齿的梁萧手止不住的抖,一个恐怖的念头不断在脑子里聚拢——如果他真把自己的厂子抵押了,那他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下飞机打车,一路催着司机加速再加速,心急火燎的梁萧终于在快傍晚的时候站在了冰刀厂门前。
老旧的院落在细雪里显得格外安静,他深吸口气,看着四开的大门,安慰自己:没封条,说不定没事,说不定是杰叔骗自己的,说不定就是……
自我安慰时,门里走出来个人,梁萧一看,居然是秦鸿时?
秦鸿时是体校的教练,梁萧小时候跟着他学过一阵速滑,可惜朝九晚五勤学苦练的东西太折腾人,学了没几天梁萧就撂了挑子,倒是老梁,常年给半死不活的体校投赞助,可这家伙自从上次被自己拒绝后,不是誓不登门了吗?
对了,一定是他,为了要钱唆使杰叔骗他,什么冰刀厂被抵押,根本是没有的事!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的梁萧有了底气,随身包都顾不上拿,直奔过去一把抓住了秦教练的脖领子。
“是你捣的鬼,是不是?撺掇杰叔找我麻烦?我告诉你,你越是这样小爷我越是不会给你钱!”
秦教练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他,意外之后一脸不屑地抖开衣领上那两只手。
“你觉得我有那么闲吗?捣鬼?”
“别解释了,冰刀厂好好的,除了你没人能撺掇杰叔!”
眼见着梁萧不打算放过秦鸿时,迟一步出来的陶三杰看见了撕扭在一起的两人,赶忙冲过来。
“你个混账小子,别胡闹了行不行?”
“杰叔,是不是他让你骗我的?这种死骗子在我这拿不到赞助就给你出这样的昏招,你怎么能听他的呢?!”
“你给我闭嘴!”
随着“啪”一声的巴掌声落,梁萧捂着脸呆在那里:“杰叔……”
“银行的人才核对过笔迹卡,梁萧,这厂子是你爸这么多年的心血,你怎么这么浑啊!”
梁萧傻了,他看见跟在杰叔身后出门的几个人还有他们手上的封条,彻底傻了。
“杰叔,我真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问银行的人吧,我就想问你小子,这字怎么敢签?怎么能签的?连咱厂的公章都盖了,我跟着你爸这么多年,以后到了地下怎么和跟他交代啊!”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雪比方才大了,雪片落在梁萧脸上,凉凉的,但和他冰凉的心比起来,这点冷压根儿不算啥。
人生头一次,他希望自己那个古董爹还在。
就这么在雪里呆滞地站了不知多久,久到贴封条的人什么时候走的、久到怒其不争的秦教练什么时候离开的,久到杰叔和他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梁萧却一句也没听进去的时候,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他动作僵硬的接起电话,没开口就听见对面的人扯着嗓门喊:“你这个地址不对啊,门口咋贴封条呢?
……
梁萧没想到胖猴会那么狠,不单骗走了冰刀厂,连老梁留给他的房子也被拿去抵了债。
白纸黑字签的都是他的字,梁萧想告,也求告无门,更可怕的是,除了房产和厂子,他身上还莫名其妙多了好几笔债。
2012年的东北,腊月里的风是刺骨的冷,极北的小镇车站,无处可去的梁萧提着行李站在风里,看着面前这个简陋的不能更简陋的站台,一度产生了回去的念头。
不就是追债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要头一颗要命一条!
转身准备去买回程票的工夫,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的胖子突然朝他走了过来,除了一身土到掉渣的衣服外,那人手里不知哪辈子才有的砖块似的大哥大也格外显眼。
几秒后,壮汉停在他面前,边笑边点头:“叔你放心吧,人我一定给你照顾好,你是梁萧吧?”
“你是?”梁萧狐疑地仰视着面前这座大山,说话的底气都显不足了。
“陶三杰是我叔爷,我叫陶金山,你叫我金山就行,你的行李就这些?给我吧,车在外头等着呢。”
陶金山?不如改叫陶金更直接些。梁萧哼了一声,手往回一收,躲开了陶金山的大手:“我不是梁萧,我是来这边转车的,现在就走。”
“你就别糊弄我了,我们这站站小,下趟车要后半夜到,再说了,我见过你照片,长得好看的小子,错不了,这是你钱包吧,叔爷嘱咐我替你收着,等他那边官司有眉目了再让你回去。”
梁萧一个没防备,钱包已经从行李里被单拎出来,进了陶金山的口袋。
哪受过这种待遇的梁萧急了,跳起来去抢:“我包里有十万块现金,卡里还有,你这样随便拿走别人东西,少一分都要去蹲大牢。”
他高声威胁着,声音顿时引来旁边不少侧目,唯有陶金山乐呵呵地一点不怕,梁萧的两包行李他一手一个,轻松提起:“你哪那么多钱?叔爷说了,你身上现在只有出门前他给你的一千块,走吧,这几天雪大,马上就要大雪封山了,再不走,路就更难走了。”
财产金额被扒个底掉的梁萧想找个地缝钻一钻,太丢人了!不是真打不过,否则他一定让这个陶金山好看!
握紧拳埋低头的梁萧默不作声地跟上陶金山,生怕再给陶金山扒他裤衩的机会。
然而到了外面,梁萧还是傻眼了。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家拖拉机算车?”
“咋不算。就这车在我们村排的上豪车前三,前年的款,老是老了点,干起活可是半点不含糊,哥们儿搭把手。”说着,陶金山把梁萧的行李扔回给梁萧,自己则摸出根带弯的铁棒走到车头,插进去一顿猛转,没见过这启动方式的梁萧压根儿没准备,一阵突突响后,直接被拖拉机窜出来的黑烟呛得咳嗽。
“哎呀,忘了告诉你一声了,不过也赖你长得高,就这烟,个头矮点的根本吹不着,走,上车!”
“你上吧,我跟着走。”已经被陶金山一番话弄的脸黑的梁萧打死也不想坐这车,腿朝旁边一跨,用行动拒绝。
“那哪成啊,我们村在山里,老远了,走过去非累个好歹。”显然不同意他走回去的陶金山不由分说地抱起梁萧,扔进了车里。
可怜梁萧一身白皮草,瞬间被车斗里的煤灰染黑了。
他看着衣服,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你知不知道我这衣服……”
“知道,狗皮袄嘛,挺好,软和,还能帮你防颠!”
在陶金山响亮的笑声里,拖拉机启动,没半点防备的梁萧狗啃在车斗里。
……
“让我下去,我要回去!”
风大、雪大,压根儿没听见他在说啥的陶金山开着车,介绍起了自己的家——
“我们村叫榆杨村,背靠大山,有山有湖有树林……”
“求求你,闭会儿嘴……”拖拉机开出去没多久就被这土路上的坑洼颠的七荤八素的梁萧扒着车沿,声音虚弱地:“我要……杰叔……我要买票……回……回……”
“我们这里虽然比不上城里,但有意思的东西也不少,现在湖面结冰,晴天可以滑冰。”
别提冰,最烦冰……
“夏天还能进山打猎,不过山里有狼,叔爷嘱咐不让你进山。”
还夏天?多呆一天他都怕折寿。
“以后你要有事找我叔爷就和我说,每月初三镇上能打电话,你有什么事可以在初三打给杰叔。”
“What?!”打个电话还要限日?手机被收走抵债的梁萧翻身坐起:“你不是有电话吗?”
那个大哥大。
“这个啊,借的,回头还得还回去,而且已经没电了。
就那破电话还是借的!梁萧气得快断气了,才要骂时,车偏巧又过一个大坑,一起一落间,梁萧直接把出门前吃的饭全吐了。
听见声音,陶金山回头看着他,黝黑的脸慢慢浮起了红晕:“对不起啊,车开慢了更颠,你再坚持一下,到了家就好了。”
梁萧脸色蜡黄的抬抬手:别说了,快开吧。
他实在没气力指挥,也不对陶金山说的那个家抱什么希望了,他只希望杰叔快点找到证据,把自己被夺走的东西拿回来。
随着梁萧的怨念,拖拉机渐渐从还算笔直的乡道开进了越发弯曲的山路,梁萧躺在拖拉机的车斗里,看着高高低低的山脉从两侧过去,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委屈。
他是下午一点下的火车,等拖拉机最终停下周围的天色依旧黑了。
梁萧扶着车沿,看着面前掌着盏白炽灯的院落,再看看比较起来明显暗地多的邻居,心里稍稍好过了那么一丢丢。
“叔爷说城里都不用灯泡了,我娘怕你不习惯,特地让我去买的,乡下地方,不比你们城里,冷得很,赶紧进屋,东边那间亮灯的就是你的,那间屋干净些,不像我屋,之前养过猪。”
“养猪赚钱吗?”提鼻闻闻确定没什么猪味的梁萧跳下车,随口问道。
陶金山乐呵呵地报了个数,听得梁萧直想呲牙,就这,还不够他一顿饭钱呢,但他没吱声,人在屋檐下这种事他多少还是知道的。
梁萧对陶金山所谓的干净房间并没太多指望,事到如今他也认命了,看着那硬邦邦的土炕、即便撒了水踩一脚仍会蹦灰的房间,梁萧酝酿了半天情绪,才准备把那个“谢”字出口的时候,脚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软的,长着毛。
他低下头,一声尖叫再抑制不住的从嗓子眼里钻了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怎么了?”正在隔壁和自己老娘交代事情的陶金山闻声冲了进来,看着窜到炕角的梁萧问。
梁萧两眼瞪圆,以一个金鸡独立的站姿缩在那里,手哆嗦地指着地上:“鸡、鸡鸡鸡鸡鸡鸡!有鸡!”
“你说这个?”被说蒙了的陶金山弯腰抱起地上那团毛茸茸,举高了问梁萧,“你怕鸡?”
“拿走拿走!”梁萧对鸡一直有阴影,见状差点呼吸暂停了。
“怎么了怎么了?”一模一样的话再次传来,不过这次说话的不是陶金山,而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太。
老太太一脸褶子,看看梁萧,又看看陶金山:“怎么了?”
“妈,就说别弄这个别弄这个,赶紧把鸡放窝里吧。”
“是你叔爷说城里头兴什么宠物,我这不是想着抱只鸡来让娃开心开心嘛。”
老太太委屈的解释非但没换来梁萧的理解,反而让他更生气了。
“宠物养猫养狗,没有养鸡的!快拿走!”
臭死了不说,就那鸡嘴,万一叨伤自己多少钱也赔不了!梁萧屏住呼吸,仿佛多喘口气都要被鸡啄到似的。
见他这么害怕,嘴笨的陶金山和老太太再不敢多说一句,抱起鸡出去了。
隔着一道门帘,梁萧瘫坐在炕上,瞧把他吓得,手都抠伤了!
门外,陶金山懊恼的声音传来:“明天把鸡杀了吧。正好招待客人。”
一顿鸡就是招待客人了?他嗤了一声,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屁股怎么这么疼?
“我艹,这么烫你想烤死谁啊?”从小没睡过土炕的梁萧再次尖叫着召回了陶家两母子。
山里的雪似乎比山外还大,扑簌簌的雪花落在窗棂上,很快掩住大半的窗户,窗子里,一个城里人因为炕太热的问题不住指摘着那家乡下人。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并没结束,可以烧死人的床,吃了会塞牙的饭菜,丢出去还会自己跑进屋的鸡鸭鹅狗就差猪……这里的一切都让梁萧极度不适应,但最让他受不了的还是侧身。
晚上八点,没吃几口饭的梁萧肚子疼,知道是怎么回事的陶金山把他领进院,指着角落处一个散发着难以名状气味的小房子说那就是侧身。
“What??你让我在这里解决?”
陶金山被他的气势吓得脸红脖子粗,一时间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是、不是……我们这里没城里那种抽水马桶,你能不能……”
“不能。”
“我家后头有地,要不你去那儿,我帮你看着?”
梁萧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是在演智取威虎山?”
“什么威虎山?梁萧,你不上了?”
这侧身,没法上!
打定主意的梁萧冲进屋里,一把带上房门,现在天是黑了,等明天,天一亮,他就走,这地方他是待不下去了!
隔着一道房门,陶金山和他那个丑不拉几的老娘不停地劝着自己,可是……
“说啥都没用!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了!”他去意已决,人是走定了!
下午翻出来的行李再一一丢回包里,梁萧骂骂咧咧地抓起一件外套,正往回丢的时候,一个本子从衣服堆里被带了出来。
他愣了一下,捡起来一看,原来是老梁生前的笔记本,素色的封面上,老梁笔迹刚劲的写着“飞龙冰刀,中国骄傲”八个字。
这八个字是老梁开始做冰刀时,有次全国冰雪器具展销会上大会授予飞龙冰刀的评语,那时候梁萧还没出生,杰叔形容他家老梁当时差点疯了。
梁萧看着边角都被磨白的本子,顿了一下,把本子扔去了地上:中国骄傲?就他们厂的冰刀?别闹了好吗!
行李收拾的差不多了,梁萧拿出耳塞,塞进耳朵里,冲外头喊了一声:“别吵了,睡觉!”
便上床睡了。
他得养精蓄锐,明早还有事情呢!
然而一夜过后,梁萧的锐也没蓄起来多少。
“这炕是人睡的吗?又热又硬!”第二天,天没亮的时候,一夜没睡的梁萧便拎着包溜出了房,原本他还想去隔壁把钱拿回来,可在门口站了一下,和昨天那只鸡对视一眼的梁萧就放弃了。
鸡同鸭讲地比了个嘘的手势,梁萧溜了。
门外,雪还在下,细白的雪花落在地上,不过一夜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梁萧蹑着手脚悄声出门,慢慢消失在陶家门前那条窄道上,至于陶金山之前说的大雪封山的事,急着离开这里的他这会儿早忘了。
屏着一口气的梁萧一路狂奔,体力不大行的他居然也赶在天亮前走到了一处山口。
站在山前,他忽然犯了难。
“我怎么不记得这里有两条路了?”他大言不惭地说,丝毫不记得自己昨天是全程卧倒的模式。
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团移动的人影忽然闯进了梁萧的视线里,起先还担心是陶金山来抓他的梁萧定睛一看,发现对方居然是个小孩,于是立马来了精神。
“喂,小孩儿,你是这里人吗?”
小孩显然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人,吓了一跳,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后怯怯地点了点头:“你是谁啊?”
“你别管我是谁,我问你,去乡里坐车该走哪条路?”
“乡里,你说火车吗?”
“对对对。”梁萧觉得自己问对人了。
“以前两条都行,不过现在得走这条。”小孩回头朝左边那条路一指,“你得先去镇上,镇上有大巴,大巴车带你去车站。”
“还得坐大巴?”一想到自己被“洗劫”的钱包,梁萧的胸口闷闷的。
忽然,他察觉到哪里不对:“你是从那条路过来的?”
他指着另外一条路:“那条路通哪里?”
“那条路也通镇上,不过你不能走。”
“我为什么不能走?”梁萧顿时嗅到这里头的猫腻。
“走那边要进山过湖,而且里面有狼。”
“狼?”连鸡都怕的梁萧对狼的感觉自不必说了,他吞了口口水:“那你怎么敢走?”
“我有这个。”说着,小孩衣襟一撩,掏出副冰刀。
梁萧最烦那玩意儿,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连说话的语气都跟着变得不耐烦起来:滑那玩意儿又不见得快多少,他有手有脚靠走也能到。
打定主意的梁萧再不发一言,拢好衣襟准备上路。
也就是转身的工夫,一阵北风呜咽着吹过来,梁萧忽然闻到一股味道,是money的味道!
他神色一震,寻味望去,只见那个小屁孩整理冰刀的腰间露着的正是张RMB,虽然只有十块钱,但总好过他现在一毛没有。
梁萧吞了口口水,想想待会儿坐大巴也要钱,顿时动起了歪心思。
他收回脚,把手伸向男孩:“那个,哎呀!”
演技格外浮夸的梁萧倒在了地上,风雪打着自己的脸,趴在地上的梁萧心里打鼓,演出这样能讹到个鬼才新鲜了呢。
就在他以为功亏一篑的时候,那个脸上满是红丝的小孩居然凑了过来,两只满是龟裂的手拽着他的衣服:“大哥哥,你没事吧?”
“我这样像没事吗?”梁萧半张脸埋在雪里,生怕被人发现他是装的:“你怎么不看着点,说抬手就抬手,把我带摔了。”
“那你现在怎么样啊?”
梁萧闻声装模作样地动了动腿:“哎呀疼疼疼,肯定是歪着脚了,我脚有旧伤,这下铁定废了。”
小孩吓坏了,说话顿时结巴起来:“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赔钱呗,十块钱就够。雪窝里的梁萧撇撇嘴,感叹自己堂堂一富二代居然有天也会为十块钱扯谎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窸窣声响。
他好奇的抬头去看,却发现那个小孩居然在卸自己身上的冰刀。
“你、你干嘛?”这下轮到梁萧结巴了。
小孩不做声,直到把身上的外套都脱下来披到梁萧身上这才说话:“马上就要大雪封山了,你披着衣服等我,我去村里叫人。冰刀有点沉,放这,你帮我看着。”
说着,小孩不由分说地跑了,留下梁萧一个人在地上风中凌乱。
没看错,那张十块钱也夹在小孩的袄子里一并留给了他。
那是钱哎,有这么傻的人吗?
有那么一刻,梁萧差点良心发现叫住了小孩。
可又一瞬,胖猴他们算计自己的那幕席卷了脑海,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他没想算计谁,还是被算计了,所以现在就别怪他了。
下定决心,梁萧从地上爬起来,拿起那张沾雪的RMB在风中抖了抖。
“怪只怪你自己傻吧!”说着,他把抖干净的纸钞揣进了怀里。
虽然是上午,天却阴沉沉的,梁萧拢好衣服望了眼天色,上路。
不过一会儿时间,方才还清晰的路段已经被雪盖住了大半轮廓,在地上踩出几个雪窝后,梁萧站住,回头看着小孩留在地上的那双冰刀,犹豫了几秒,走回去拿了起来。
他不是要穿,那么小他也穿不进,留着不过是为了防身用罢了。
确认再没东西留下的梁萧调整了下脖子上冰刀的位置,缩着身子钻进风雪里。
梁萧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难走的路,风大雪厚不说,地上还净是那种踩进去就崴脚的雪窝窝。
一路上他一瘸一拐,累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终于在太阳开始西移时赶到了镇上,镇子不大,坐车的地方就在镇中一块平地上。
看见大巴车的那刻,梁萧激动地差点哭了。
“回家!”抹了把冻成冰碴的鼻涕,他踉跄着去买票。
可等到了地方,他傻眼了。
“这破车一张票要三十?”梁萧指着车身生锈窗玻璃也坏了好几块的大巴车,瞪大了眼睛,“抢啊?!”
售票员是个英年发福的姑娘,圆圆的脸用条绿色的围巾裹住,只露出两只沾了白霜的眼睛,听了梁萧的话,泰山般横在车门前的姑娘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说:“破车?就咱这路,再好的车跑三天也这样。再说就你这行头也不像拿不出三十的人啊?犯得着在这和我们讲价吗?”
梁萧心里憋着股火,听到姑娘这么说顿时更来气了,他气这个胖丫头说话难听,更气他自己真的没钱。
“往里走往里走,别往回来了,就坐那,对,就那,来来来,泉山镇直达新乡的走这边,三十一位啦三十一位,客满即走,不满十分钟后发车。”哄乘客像哄猪的售票员从后排折回来,头回正儿八经地看向梁萧。
“你这衣服我见过,叫什么阿比巴丝吧?国际品牌,我们家隔壁婶子给他儿子买了一套,花了八十,买得起八十的衣服出不起三十的车票钱?你蒙谁呢?
“行,真想坐车也行,拿衣服抵票钱,怎么样?”她磕齐手里的钱,斜眼打量着梁萧的衣服,边打量边摇头:“花样虽然土了点,给我宝财哥穿也凑合。”
土?梁萧气得快吐血了,这家伙不识货不说,居然说他的限量款羽绒服土?!MMP的就这套要上万呢!
“坐不坐你自己想吧。”看出梁萧的情绪,刚巧又有乘客买票上车,胖丫头直接把他晾在一旁,自己数钱去了。
风更大了,梁萧站在车旁,使劲咬着嘴唇。
算了,不就一件衣服,只要能让他离开这个鬼地方,让他回家,别说衣服,就是脚上的限量球鞋也行啊!
下定决心的他咬着牙开口:“行,不过有个条件,衣服拿去抵车票,但要等到站再给你,天太冷了……”
就在那个冷字出口时,忿忿的梁萧突然打了个寒颤,眼睛充满恐惧地看向车旁的一个地方,一个人站在那儿,正兜着衣服点烟。
是胖猴表弟!
他怎么在这?不会是来找自己的吧?想来想去没其他可能的梁萧身子一矮,小跑走了。
“哎,你还坐不坐车了?真是!那衣服也没那么土的。”胖丫头惋惜地望着他跑开的地方,叹口气,再次放开嗓门:“往里走,抓紧上车,客满即走啦~”
梁萧躲在一棵老松后头,眼睛紧盯着服务厅的门,胖猴表弟刚才就是进了那里,就这么等了一会儿,表弟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个人,手里拿着根粉笔。
这是要干嘛?
梁萧狐疑了没多久就明白了他们在干嘛,他们居然把自己的身份信息写在黑板上——
梁萧,男,身份证号XXXXXXXX,欠债XXX元,特征balabala……
胖猴,你是想逼死我吗!
梁萧握紧拳头,指甲入肉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件事,这地方他不能呆了,车更是不能坐了,他得回去,哪怕那是个连冲水马桶都没有的地方。
出了小镇,雪更大了,路被雪染白,踩一脚就是一个深深的雪窝,然而,就是这么难走的路,梁萧也再不敢抱怨,他怕了。然而他不知道,一件更可怕的事马上就要发生了,走了没多远,天竟然有了隐隐黑色,远处,不宽的路已经完全隐没在积雪中,只有近处一道皑皑的山窝略显安静。
梁萧辨认了好久终于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岔路口上。
那小孩说过,进山的路近,那他干嘛不走近路呢?
一心想在天黑前回去的梁萧完全忘了他们说过的有狼出没这档子事,现代社会,狼不都是呆在动物园的吗?那些话无非是吓唬他的。
这么一想,梁萧的脚步便越发坚定起来。
踏进山里的那刻,他再次佩服了一把自己的英明神武,这里可比外头暖和多了,雪也浅,照这个速度,天黑前铁定能到榆杨村。
就这么自信满满地走了一会儿,原本不宽的隘道猛地开朗起来,看着面前那个一眼望不到边的湖面,梁萧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同样的距离之所以这条走地更快,是不是因为他们有冰刀,用滑的啊……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的梁萧傻眼了,他望着一看就刺溜滑的冰面,盘算着这会儿再折回原路还来不来得及?
头顶,乌云翻卷,陶金山说的那场封山的大雪似乎就要来的,站在湖边的梁萧那一刻真后悔没听他们的话。
可这会儿后悔根本来不及了,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冰上走去。
身上,小男孩的冰鞋左右磕碰,发出金属的铮铮声,梁萧捏着刀刃,心想这鞋要是43码的他也能凑合着用用啊!
头顶,乌云越压越低,像是要把整个山坳扣住似的,风也更大了,透过袖管领口钻进身体,梁萧拼命裹紧衣服,也抵不过体温快速降低,终于,当他走到一个湖边生树的地方时,严重失温的梁萧终于倒在了冰面上。
奇怪的是,天似乎在那刻变得明亮起来,远处,老梁微笑地朝他走来,这么久没见,老梁也变潮不少,居然戴了美瞳,还是绿颜色的。
“嗷呜”一声,梁萧望着发出叫声的“老梁”,打了个激灵。他想爬起来,可身体却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梁萧,叫你作,这下要喂狼了吧……已经没气力懊悔的梁萧慢慢闭上眼,迷糊中,隐隐有个声音快速朝自己靠了过来。
嗖……
嗖……
好难听的声音……
再次恢复意识,梁萧已经躺在陶家的热炕头上了。
梁萧动了动胳膊,看着盖在身上那床土掉渣的红绿花被,皱了皱眉:“水……”
“啥?呀!你醒了啊?妈,梁萧醒了!”陶金山的声音一贯咋咋呼呼,放炮一样。
“别急着宣传行不?给口水喝先!”没叫住人的梁萧懒得理他,自己坐起身,刚好手边半臂远的地方摆着个水杯,他看了眼,伸手去够,也就是这手抬手落间,他看着自己被扎成粽子的手,这才想起之前在山里冰湖上的那幕,愣住了。
刚巧这时欢天喜地的陶金山挑帘进来,见他这样,人顿时紧张起来。
“不舒服吗?郝大夫给你看过了,除了个别冻伤其他没什么大问题啊,还是有没查到的地方,漏查了?”
“你家冻伤先冻屁股啊。”回过神的梁萧沉着脸摁住被陶金山掀起来的被角:“渴了,要喝水。”
“喝水啊……我以为你……”陶金山挠挠头,不好意思的拿起水杯,递给梁萧。
“是你救了我?”就着他的手将一杯水饮尽,梁萧舔舔舌头,说。
“不是不是,是党生那孩子,他说在路上瞧见了你,带着我们去找的你。梁萧,知道村里条件不比城里,你克服几天,等天好些我给你装个能冲水的厕所,我都打听好了……”
“冲水?手动冲吗?”梁萧嗤了声,打断了陶金山的话:“反正我也待不了几天,将就将就吧。”
镇上的那幕已经让他明白了一件事,现在,除了榆杨村,恐怕整个东北都没有哪里容得下他了。
以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可真到见真章时梁萧的怯场丝毫没有消减,接下来的半天里,城里人不会上厕所的消息迅速在这座小村里传开了,
爱看热闹小孩都跑到陶家,看这个城里人在茅坑外来来回回的练冲刺——冲进去,退回来,再冲,再退。
梁萧自己也要疯了。
最后,实在看不下去的陶大娘拎着菜刀进到院里,冲儿子喊:“你把他带地里去啊,那里没味儿。
“梁萧,不用不好意思,让金山帮你望风,拉完回来吃鸡。”
……大娘,你嗓门小点说不定我真能好意思点!
最终,实在憋不住的梁萧拉着陶金山逃也似的奔出院。
骂归骂,终于找到地儿蹲坑的梁萧总算不那么难受了,冰雪满天的村头,他踩在雪里,面前是山一样遮挡住他的陶金山,屁股被风吹得凉飕飕的。
“对了。”想起什么的梁萧挪了挪脚,“找到我时我身上有件外套……”
“那是党生的,他已经拿回去了,还有冰刀和衣服里的十块钱,全都在,没少。”
陶金山乐呵呵说着,没发现身后的梁萧在撇嘴——真当他是个傻子了!明细都列这么清楚!哪里傻!
越想越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傻子的梁萧气呼呼地提起裤子。
陶家,陶婶蹲在院里哐哐磨刀,听见门声笑眯眯地抬头:“拉完了梁萧?晚上咱吃小鸡炖蘑菇,行不?”
脸角都在发烧的梁萧不想搭理这位百无禁忌的大妈,扫了眼被绑在地上的鸡便逃也似地朝屋里去。
鸡是之前那只宠物鸡,想想自己一路来受的那些窝囊气,他边走边说:“炖烂点!”
那只鸡不知是不是听懂他说的,鸡冠子剧烈一抖。
农村的习俗梁萧是真的不习惯,好比现在来说吧,不过去拉个屎的工夫,陶家就来了好些人,都是来看他的,梁萧烦得不行,更别提那些跟着爹妈一起来看他的还总问东问西的小屁孩了。
“城里的路真像书上说的能走十辆驴车吗?”
“二十辆都能走。”
“真的吗?”
“当然……”梁萧懒洋洋地扫了一眼问话的那个小豆丁,胡说八道起来:“城里的路都是金子铺的。
“知道我这身衣服多少钱吗?”
卖票的胖丫头不识货是因为她不懂,如今他可要和这群农村娃娃好好科普科普什么是名牌,什么是高端!
兴致起来的梁萧站起身,也顾不上手还缠着厚厚的绷带,扯着衣服抖了抖:“你们都猜不到,哎哎,看哪儿呢!”
被他一吼,几个小孩勉为其难的把注意力重新投在梁萧的衣服上。
“不知道,不过,哥哥,你这衣服干活时会不会不方便,这根带子多容易缠到柴火上……”
“这个鞋也不行,容易脏,还有,这是啥,怎么坏了?”
眼见着七嘴八舌的小孩直接把他限量鞋上的装饰物抠了下来,梁萧快气疯了!
“那是AJ典藏!配件好几百呢!”
“哎鸡是啥鸡?咋那么贵?”小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
“AJAJ,没文化!”梁萧跺着脚,努力想解释清什么是AJ,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炕上传了过来——
“哥哥你是做冰刀的啊,这么厉害!”
这句话一出,那些被梁萧强行抓在身边的小孩顿时挣开他,朝炕上冲去,他们围举着那本被他丢在陶家的笔记本,叽叽喳喳,声音之大,简直要把房顶掀了。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喜欢的东西也这么土气……
梁萧不想再对牛弹琴,掀起门帘出了房间,然而对门也没比这边好多少,大嗓门的陶金山正絮叨地和邻居介绍着梁萧,见他出来,赶忙热情招手:“梁萧,过来聊聊啊!”
梁萧:呵呵,拒聊。
抛下两屋子的老老小小,他走进院子,那里,陶婶还在磨刀,磨刀不用水的,直接拿成捧的雪往刀刃撩。
“你那是什么刀?磨这么半天还没好?”梁萧停住脚,问道。
“饿了吧,马上好,这刀好长时间不用,锈了。”
杀鸡的刀好久没用,这家是多久没吃鸡了吗?
梁萧撇撇嘴,收回眼望天出神,失落和孤独感猛增:这地方怎么就没个能和自己聊到一块的人呢?
“咯咯咯咯咯咯哒。”
就在这时,手边忽然传来声音,他低头一看,立马嫌弃地站远。
又是那只鸡!
红冠鸡感受到他的嫌弃,脑袋瞬间耷拉下去,一双眼睛委屈地望向他,连叫声也从开始的连续鸣叫变成了后来的“咯咯……哒……咯咯……哒……”
……
“你们这里没有肯德基麦当劳吧?烤鸡盐水鸡童子鸡也没吧?那些鸡比什么小鸡炖蘑菇好吃多了!”
他声音不大不小,说话时眼睛不禁朝鸡的方向溜去,那只鸡真听得懂他说的,居然在抖。
弱肉强食,胆小的就活该被吃掉!哼!梁萧鼻子出气,朝院外走去。
“磨不快就别磨了,我讨厌吃鸡,留着下蛋吧。”虽然鸡蛋他也不怎么喜欢。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陶婶结巴的放下刀:“孩儿啊,这是公鸡,下不了蛋啊……”
扑通一声,一只脚进门的梁萧摔了一跤。
就算再不心甘情愿,梁萧还是在十里村里住了下来,哪怕床还是那张能把他后背烤熟的土炕,哪怕每天的荒野厕所依旧考验屁股的耐受力,他却没再发一句牢骚,只是有件事真的让他烦躁。
话题,他和这帮农村人没有共同话题。
他喜欢的名牌放在他们眼里是连累干活的残次衣服,他们喜欢聊的鸡鸭鹅狗猪在他这是根本不能发家致富的项目。
大雪封山后一周,梁萧快憋疯了。
这天清早,喝了口粥的梁萧学着陶金山之前的样子抓了把瓜子站在院门口,指望邻居家能出点什么新鲜事让他打发下辰光。
那只因为他一句话留下一命的红冠秃尾鸡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站在边上盯着他手里的瓜子瞧。
“瞧什么瞧,滚远点,臭死了。”梁萧喝着,扬着眉毛瞪向秃毛鸡。
本以为会怕的公鸡却半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只那么盯盯望着他。
僵持半天发现没用的梁萧投降了:“……给你两个,滚吧。一只鸡活的那么倔,毛病啊?”
一跃咬住瓜子的公鸡像没听见他说的一样,吃了瓜子居然凑过来对着他的腿蹭了两下。
“起开,滚蛋,听见没?我真踢你了!嘿,你把小爷的话当狗放屁是吧!”一句一句说着狠话的梁萧怎么也想不到,几分钟后,他和一只丑不拉几的公鸡坐在一起、他嗑瓜子它吃瓤的局面是怎么形成的。
“不是老子太无聊才不会这么闲呢!”骂骂咧咧的梁萧说着又扔了颗瓜子仁在地上,“哪天老子馋了照吃你不误。”
太阳远远地待在云层之上,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说笑声,几个小孩提着冰刀朝这边走来。梁萧看了一眼又皱眉:“怎么又是这玩意?”
相处了这些日子,村里的孩子们都知道梁萧对滑冰没兴趣,一走一过间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径直走了。
梁萧冷眼看了会儿,面无表情地回了屋子,刚好陶金山拉煤回来,看到这幕,边从车上跳下来边喊:“梁萧,你也会滑冰吧?他们去村后耍冰,你也一起去呗。”
梁萧冷哼一声:“我对这种快被淘汰的玩意没兴趣。”
谁爱玩谁玩,小爷我,没兴趣。说着,他赌气般的扔了手里那整把的瓜子,看着大公鸡在那拼命的啄啄啄,伸出指头在鸡冠子上使劲一点:“撑不死你。”
哪怕是上了岁数眼神已经不大好使的陶大婶也发现了梁萧的不对劲儿。
“搁以前,别管我做鱼做肉,哪顿饭他不是嚷嚷着咸了淡了,挑三拣四,可你看现在,别说嚷嚷了,昨天差点把蒸馒头的屉布当烙饼吃了。金山,你说这娃娃别不是憋屈出病了吧?”
大雪封山的第五天,害怕被当事人听见的陶大婶直接把儿子拽到堆柴火的窝棚底下,说“挑三拣四”时的表情就像那原本是个褒义词,巴望着梁萧快点恢复似的。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换成谁都要钻牛角尖的,梁萧不是你们这种农村小子,粗枝大叶的有点磕绊都没事,你叔爷既然把人家交到咱家,咱就得想法子帮这娃娃走出来,而且照我看,梁萧除了不会说话,毛病不大。反正我不管,你想想法子,怎么开解开解他。”
说是商量对策,其实就是陶大婶在布置工作,个头比他妈高许多的陶金山弓腰站在他妈面前,边听边点头:“妈,你放心,我打听过了,他们城里人讲究什么修仙生活,回头我给他安排上。”
“修仙生活?那啥玩意?”这词儿新鲜,听得老太太一愣,咂摸了半天也没咂摸明白。
陶金山倒是略懂,可让他讲还是难为他了。清楚自己儿子不擅长嘴的陶大婶眼巴巴等了半天终于放弃了难为他,大手一挥:“就这么招吧,去把柴火搬屋去,你舅拿来条鱼,晚上吃柴火鱼。”
“不是柴火鸡吗?啊!”陶金山指着院墙上的鸡才说一句,腿上猛地挨了一下踢,顿时委屈,“我说错啥了,妈?”
陶大婶伸腿够着踢飞的鞋,边穿边往朝地上撒了把谷子:“只要梁萧在一天,鸡就是宠物,咕咕咕咕咕……”
“哦哦,我把这事忘了。”
隔着道窗,陶金山的憨笑声断续地传进屋里,听见他们母子俩对话的梁萧躺在炕上,伸手扯上窗帘,一群连休闲和修仙都分不清的农村人怎么会懂他?
他是真对陶金山说的修仙生活没什么期待,但架不住陶金山就像个没感情的复读机似的,从早到晚总时不时冒出来,傻乐着问他:“梁萧,我带你去玩点有意思的放松一下好不好?”
“我先声明,我是不想听你唠叨才去的,不是我无聊!”下午,“终于”被说动的梁萧跟着陶金山出了门。
前头带路的陶金山听了脸顿时一红:“说一遍也唠叨吗?那我下次试试说半遍。”
刚好有邻居从旁经过,直接被陶金山揭了老底的梁萧脸跟着一黑,赶忙拽起人走了。
行行行,是他实在憋得无聊总行了吧?真的是!
梁萧以为陶金山的“修仙”至少会带他打个猎抓个兔子之类的,可当他被带到一座比陶家的院子还小房子还矮的门户前时,一种不好的预感陡然在梁萧的心里升起。
“这是什么地方?你说清楚,否则我不进去。”梁萧誓死不从的那点抵抗落在陶金山眼里压根儿不够瞧,山一样的汉子直接笑眯眯地扛起他进了屋,边走边说:“金爷爷是村里最会讲故事的老人了,轻易不说,今天是我特意拜托了他老人家才肯出山的……”
被扛进屋里的梁萧看着那个说话直翻白眼仁的老人家,颤声说:“先声明,我不听鬼故事!”
“什么鬼故事?哪家的孩子这么没文化?牛鬼蛇神那都是封建迷信,我说的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有据可考的真故事。”金爷爷一脸不满的撸着羊角胡。
“有据可考?”那他就不怕了。梁萧掸掉衣服上粘的雪,坐上炕沿:“巧了,说起故事我也知道不少,讲讲看,让我听听是不是真那么有据可考?”
只怕是牛皮吹爆吧。
然而笃定自己这回铁定能挑出对方错处的梁萧万万没想到金爷爷口中有据可考的故事会讲什么黄大仙娶亲、鬼谷道人断阴阳案……
陶金山在边上听得津津有味,丝毫没发现边上的梁萧早已抖如筛糠,他就怕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
强忍了一会儿,实在被吓个不轻的梁萧尿遁跑了。
他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不要信陶金山的鬼话了,从棺材里钻出来化成人形的黄大仙,那是什么鬼!
吓尿的梁萧一路狂奔到了村头,喘了半天气才算将将缓过些神。
脚下是个直通大地的缓坡,这几天雪没停过,坡上地里望过去全是雪,梁萧站在坡上,长出口气看向远方,直到这会儿他才搞清那些玩冰的小子每天都去了哪里。
就在坡下百米不到的地方,一块一看就是人工浇出来的布满起伏坑包的冰面上,几个一脸高山红的小孩在上头你追我赶着,风雪吹打着他们的脸,有个笑得很大声的没发现前面的坑,直接跌了一跤,滚出去好远。
“笨死。”发出嗤笑的梁萧看着看着,心绪竟慢慢平稳下来,口袋里还装着家里没出事前他买的一包红河,之前没心情抽,这会儿想起来,拿出一根坐在坡上,点燃。
许久没抽,乍一抽嗓子真有些不适应,梁萧觉得不对赶忙放下烟背身猛咳。
他不想被那群小孩发现,可嗓子是真的不舒服,这几声直接惊动了在冰上玩的几个小孩,虽然隔着一段距离,梁萧那件反光银的防风服还是辨识度太高,一眼就被认了出来。
有胆子大的直接指着他喊:“是陶大娘家的那个怕厕所的哥哥!”
梁萧老脸一红,什么叫怕厕所,那是讲卫生好不好!
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长得比豆芽高不了多少的小孩跑了过来,举着冰刀招呼他:“哥哥,你要玩吗?”
“谁要玩了?”他嫌弃地瞥了眼冰刀,踩灭烟头转身走了。
走出没几步,迎面撞上了出来寻人的陶金山,在这之前他已经找了大半个村子,人又累又急,生怕梁萧出事。
“你在这啊梁萧,吓死我了?你不喜欢金爷爷的故事吗?”
“不是不喜欢,是讨厌,讨厌!所以拜托你以后别再弄这些无聊的事折腾我了。”
梁萧的表情看上去是真动了气,好脾气的陶金山当即吓得不敢作声,人也委屈的不行。
风雪又起,冷冷地打在脸上,陶金山目送着走远的梁萧,忽然觉得有人在扯他。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老李家的二狗子。
“咋了,二狗子?”
“这个是那个哥哥掉的。”二狗子穿得很少,在外面玩了一会儿已经鼻涕成条了,这会儿正仰着脸,举高手里的东西给陶金山。
陶金山接过东西一看,猛地明白了什么。
“二狗子,我问你,你梁萧哥是不是经常来这看你们滑冰?”
二狗摇摇头:“他说滑冰土气。”
说土气就不会随身带着这个了。又看了眼手里的东西,陶金山乐呵呵地抬头,他知道该给梁萧找个什么活了。
那天,回到陶家的梁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晚饭都没吃,单机版的俄罗斯方块几乎被他通关了,乡下没网,哪怕他带了笔记本,想玩个魔兽红警也不行。
躺在床上,他看着结了蜘蛛网的天花板,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自己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他是做好第二天继续躺尸的准备的,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天都没亮透的时候居然有人敢来掀他的被窝,还不止一个?
习惯裸睡的他最初以为是幻觉,直到有个童音笑着指着他露在外头的大腿问“陶叔,这个哥哥是没穿裤衩吗”他才陡然惊醒。
裹着被子缩去墙角的梁萧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一屋子人,人整个都气得发抖了:“你、你们想干嘛?陶金山,你带他们来想干嘛?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隐私,你们这种未经允许就闯进来的行为是违法的!”
“陶叔,我们以前来你家也不用经什么允许啊?”
童言无忌,却把梁萧噎得够呛,他脸色发黑:“就算这里不是我家,但我现在……”
“你别气,梁萧,这次是我心急了,下次我注意,是这样的学校放假,村里的娃娃们没事做都去村头滑冰,可昨天二毛不小心摔了一跤,他妈不放心他去,所以我想着你不是有时间嘛,过去帮着看下娃娃们……”
“看孩子,你把我当什么?保姆吗?不好意思,本少爷没那么闲。”梁萧冷笑一声,拒绝地果断。
“不让你白干,看一天,一块钱。”知道他不会干的陶金山赶忙报了个价,“有偿的。”
梁萧哼了一声,明显没把这一块钱放眼里。
“是一个孩子一块钱。你数数,这里有五六七个孩子,就是七块钱。你别嫌少,我拉一车煤也就十块钱。”
“你赚十块不代表我就该赚十块,别拿我和你比。”七块钱在梁萧眼里就不是个钱,可他看着那些丑不拉几的小孩还有他们手里的冰刀,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说实话这些日子,他都快疯了,想当初他是最喜欢整天无所事事的日子了,可那不是吃喝玩乐都不方便的日子。
抿嘴想了想,他终于开口,“要我答应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工资我要日结。”
“没、没问题。”
陶金山脸憋得通红,笑着答应的样子,当谁看不出那钱是谁出的是吗?
哦,一个孩子摔一跤,其余孩子就都跟着交钱,骗傻子的理由。他不是傻子,但白来钱的活儿,谁不要谁才是真傻子!
清了清嗓子,自认看透一切的梁萧朝门的方向努努嘴:“你们出去等着,我换衣服。”
“得嘞。”陶金山高声答应着,边走边把孩子们一并轰出门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简直不要太傻气。
刻意放慢了穿衣的速度,再慢悠悠的喝了两碗粥,吃了个鸡蛋并几个小菜,酒足饭饱的梁萧在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舍得穿上他那件防寒级别顶级的羽绒服出门去了。
院子里,陶金山正拿糖安抚孩子们:“马上就出来了,大家再等等,小山,你带大家背首古诗吧,他马上就……梁萧你出来了啊?”
梁萧捏着根牙签,边剔牙边朝咧嘴憨笑的陶金山扬扬头:“走吧。”
难得出门,竟是个好天气,下了几天的雪停了,乌云散去,天空高而透明,中途打发走了陶金山的梁萧这会儿走在队伍里,雄赳赳气昂昂的像个得胜的将军。
“你们系统地学过滑冰吗?”
“系统就是……套路,按照一定的套路学习。套路也不懂?就是……”
“没有啊,也是,滑成那样如果是学过的,估计你们老师都要找面墙撞死。”
“说那么多,就跟你学过似的。”几个孩子里有脾气倔的,听出他话里的瞧不起,也学着他的样子质疑。
当然学过。梁萧抿抿唇,看了那个说话的孩子一眼,否认说:“没有。
“就算没有,懂的也比你们多。”
“我爸说你家里有个好大的冰刀厂?你们冰刀厂的冰刀是不是比我们的好?”
“还行吧,好那么一丁点。”在吹牛逼里重新找回自我的梁萧吹着风,用手比划了个一尺的宽度,哎,难得的成就感,连风都是香的。
他不知道,那个吐槽过他的孩子这会儿正噘着嘴朝他吐口水:不是金山叔嘱咐他们让着这个家伙,他才不想和他一起呢!
不管别人怎么想,这会儿的梁萧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带着几个小孩来到冰面后,他就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折叠椅坐在边上放风外加看下热闹。
“你们干嘛要滑冰?多冷,又苦。”
“我们冬天上学要从山里那片大湖过去,滑冰最快。就是你差点被狼吃了的那个湖。”
猛地被噎了一下,梁萧不禁抬头打量起那个说话的孩子,“就是你问我学没学过滑冰的?
“你们这种小孩子不懂,大人没把握的时候是不会做一件事的,我敢从那片湖上过,我就笃定我不会被狼吃。”
“真假?我听我爸说是党生带人找到的你,我爸还说找到你的时候你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冻傻了。”
被揭了老底的梁萧脸涨得通红,指着那个说实话的小孩就说:“让你爸少说,小心我告他诽谤!知道什么是诽谤不?就是让你赔把你家房子卖了都不够赔的那么多的钱!”
他狠叨叨的语气当即吓傻了那个叫二狗子的小孩,都顾不上开阔地里风有多大,小孩哇地哭出了声。
“你一个大人欺负我们小孩羞不羞?”二毛显然是几个孩子里的头头,看见狗子哭了,冰鞋也顾不上穿,直接过去一把抱住了小伙伴,“你走吧,我们不需要你看,金山叔也是傻,花钱哄一个坏人。我妈说了,你家以前是开冰刀厂的,厂子就是因为你才没的,你爸也是被你气死的。”
哐啷一声,折叠椅被带翻在地,向来嬉皮笑脸的梁萧这会儿却眼睛通红,怒瞪着那个叫二毛的孩子。
二毛也不甘示弱,回瞪回来。
光瞪不算,嘴上同样硬气的很:“不想听就快走,我们还不喜欢你呢。”
这种态度如果换做以前梁萧早不惯着走人了,可这会儿,在已经无所事事很久的他的眼里,眼前这个满身是刺儿的小孩却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不是想他走吗?哎,他偏不走,看他能把自己怎么滴?
想通了的梁萧脸上怒意顿消,扶起凳子重新坐了回去:“你尽管说你的,我来这是为了赚钱,想说什么随便说。”
二毛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什么。
“愣着干嘛?不滑了?不滑我收摊回去要钱了。”
……二毛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憋了半天乖乖去穿冰鞋了。
看到这幕的梁萧呵呵笑着靠上椅子,小样儿,和他斗,嫩了点儿吧?
这要是天不那么冷,再来杯好酒,在山村的日子就更加不难熬了。
当天晚上,收好七块钱的梁萧足足吃了两碗饭,乐的陶婶直说饭做少了。
大公鸡城里站在桌子底下,吃着梁萧不时扔下来的米粒,高兴地咯咯直叫。
他是不会把只公鸡当宠物的,不过这不妨碍他给鸡起名叫城里。
酒足饭饱的梁萧盘腿坐回炕上,看着陶金山帮着陶婶收拾桌子,他自己则摁开那台只有中央一还满是雪花的黑白电视机打发时间,就在这时,外头的院门忽然哐啷一声响,声音惊动了左右邻里,各家的狗开始接力叫起。
都这个点了,谁来了?没当回事的梁萧打个哈欠继续看无聊的广告,这个依波表已经在央视打了多少年广告了?等他把厂子拿回来他也找个电视台打打广告,现在这个社会如果再像老梁在时那样搞什么报纸广告、立牌广告完全不行。
这头,梁萧正为自己高超的商业头脑洋洋得意时,门外来自陶金山的一声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们,是在说他?
又听一下确定是在说他的梁萧精神一震,脱了鞋窜上炕,隔着窗帘趴在窗户上:这帮家伙又在说自己什么呢?
一听不要紧,梁萧居然听见二毛他爸跟陶金山说:明天别让他去了??
这是二毛那小子说不过他就让他爸来下驱逐令了?出息劲儿!
冷哼一声,梁萧撇着嘴抓起一把瓜子,窜站上炕头:“想我去就去,不想我去逐客令,陶金山,杰叔让你照顾我,可没让你给我气受!”
他刻意放大的声音在入夜后的山村里传得老远,声音出去,紧跟着便是成串的犬吠,院子里,原本激烈争论的俩人闭了嘴,陶金山的声音本来很粗,这会儿也只剩下大喘气的份儿了。
陶婶在厨房准备明天炖肉的材料,听到声音直接挑帘冲进院里:“金山,你给梁萧气受了?”
“哎呦妈你怎么出来了?”正一头包的陶金山没想到自己老妈也出来了,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我不出来你这小兔崽子是不是打算欺负梁萧?陶金山我可告诉你,不止你叔爷,连梁萧他……”说到这,一脸褶皱的农村老太太回头朝房子看了一眼,确定梁萧没出来,这才压低声音说:“连梁萧他爸对咱们也是有恩的,做人,最不能够的就是忘恩,你小子给我记牢了!”
“妈,我知道,你和我说多少遍了,我咋可能忘?”
“没忘你让梁萧受气?二毛爸,我没说你,不过我的话你也听见了,有我老婆子在,我就不能让人欺负梁萧。”
“不是谁欺负他了?”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二毛爸火气被拱了起来,“明明是那小子……”
“兄弟兄弟,别和我妈一样,她年纪大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把老娘哄走,陶金山转头又得哄二毛爸:“话说回来,他是城里人,和咱们不一样,看在我的面子上,您多担待?”
光说不够,人高马大的陶金山伸手从口袋里磕出根红塔山,递给黑脸的二毛爸。
再回到屋里已经是十分钟以后,陶婶切完肉这会儿正在水缸边舀水,陶金山看了眼老娘弓着的后背,挠挠鼻头,挑帘进了东屋。
不过隔了一道门帘,屋里却比外头暖和不知多少,柜子上的电视开着,里头正播到国际快讯那块,女主播在一片雪花的屏幕里不疾不徐播报着南半球某国的火灾,梁萧没在炕上,叠的整齐的被子上,那只大公鸡正卧在那打瞌睡。
“人呢?”
“在找我吗?”
四处找人的陶金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捂着胸口时就见梁萧抓着把瓜子斜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说不出的深意。
“你在这呢,吓我一跳!”
“容易被吓的人一般都是做了亏心事的,陶金山,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了?”梁萧笑眯眯地看着他,嘎嘣一声嚼碎一颗瓜子。
梁萧年纪不大,见过的世面却比陶金山多得多,只一眼对视,陶金山便败下阵来,结巴着别开眼:“没有,我哪敢干什么亏心事,就是二毛爸同意让你接着照看孩子,不过梁萧,我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就算他们不让我去,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也管不着,谁也管不了,这是我的自由。你说是吧?金山哥。”梁萧慢条斯理说着,末了还拿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明显说不过他的陶金山喉咙一梗:“可是……”
“不早了,我去睡了,早睡早起身体好,还有,咱的费用是日结,别忘了。”
门帘掀起,东西两间房间的厨顶灯一摇一晃拉扯着少年的影子,他背对着陶金山,举起一只手,捻起三根指头搓了搓。
以前只知道是杰叔拜托了陶家照顾他,梁萧多少还有点不好意思,如今知道对方原来是欠了自己家的,那他就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几步进了西屋,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梁萧脱了上衣,一蹦上炕,嘴不禁撇了撇:最欠他的还是胖猴那几个。
“你们等着,等小爷我翻身,不捏死你们几个我就不姓梁。”三两下脱掉衣服,梁萧把手探进被子,试了试温度,陶家这个老太太怎么就听不懂话呢,都说了让她别把炕烧那么热,就这温度都能烤猪了。
骂咧几声,他把被子从炕头挪去炕尾,这才搓手钻进被子,摸出手机,他想刷微博,吃喝玩乐这么多年,别的好习惯没养成,但刷微博看新闻的习惯还是有的。
手在被子外头举了半天,胳膊几乎要扯断了,梁萧盯着屏幕上那朵菊花终于骂骂咧咧地放弃了。
破地儿,连个网都没有,难怪这里的人都这么愚昧,他丢开手机,闭眼睡觉。
今天他要好好睡觉,毕竟早起练小孩可比刷微博费力多了。
不知是不是成功威胁了陶金山的关系,睡前心情不错的梁萧那一晚难得的做了个美梦,在梦里,他拿回了飞龙冰刀厂,把胖猴他们送进局子吃了窝头,顺便还把冰刀厂转型成功,广告也登到了新闻联播前头,梁萧石英表,中国名表……
“呵呵、呵呵……”傻乐的梁萧地扒拉着鼻子,什么东西扎他呢,起初以为是被子上的线头,可慢慢的,那东西扎地他疼了,受不了的梁萧终于睁开眼,一看,吓一跳:“谁让你上我床的!”
要么说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如今连只鸡都敢跟他蹬鼻子上脸了!
“别以为赏你两颗瓜子你就是宠物了,再敢上我的床小爷明天就让人把你炖了喝汤!”
扫开鸡屁股的梁萧骂骂咧咧地起身,后知后觉发现窗户外头居然亮了。
回神的他顿时打了个激灵,没记错,昨天二毛说今天要早点去练冰,他这个时候起肯定是要迟到的。
一想到自己要在那帮小屁孩面前迟到,梁萧就越发不爽,他三两下套好衣服,翻身下炕,边拽门边冲外嚷嚷:“陶金山,你怎么不叫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门开的瞬间,他愣住了,加上二毛,昨天和他一起去冰场的几个小孩这会儿全齐刷刷在那站着呢,听见他喊,小孩子都朝他看过来,二毛的眼神更是赤裸裸地写满“没礼貌”仨字,搞得他很被动啊。
“咳咳,都来了啊?”就算理亏气场也不认输的梁萧咳嗽两下,走到灶台边拿起上面摆的包子啃了一口:“怎么没在外面等我?”
“除非你对冻死小孩有兴趣。”
……
梁萧被噎得够呛,撇撇嘴,扔开包子:“这什么包子,难吃死!”
“说不过人就骂包子,出息。”
……
接连被怼的梁萧肚子里憋火,开始四处找他的靠山,说来也怪,一向围着他转的陶金山这会儿竟不知哪儿去了,陶婶也不在,转了一圈没找到人的梁萧回来盯着二毛瞧:“你少……”
“来了来了,热腾腾的豆腐脑来了。”
梁萧松了口气,陶金山来了,那就不用他出马了。
“你去哪了?”人才进门,他便先发制人。
端着个大盆的陶金山没想到梁萧自己醒了,咧嘴一笑:“梁萧,正好,一起吃豆腐脑。”
“什么稀罕玩意,也好意思叫我一起吃?”嘴上否定,身体却很诚实的梁萧站在那盆豆腐脑旁瞥了一眼:“包子不好吃,那就只好吃豆腐脑了,那就来碗尝尝吧。”
一脸勉为其难模样的他其实早被豆腐脑的香味勾出了馋虫,他都多久没吃这玩意了。
接过陶金山递来的豆腐脑,梁萧抿了一口,心情大好,就手又是一口,边喝边看旁边那群吃相比他还难看的小孩们:“他们怎么也在这吃?老陶你是发财了?”
“哪有。”陶金山嘴笨,听见梁萧的话,红着脸说。
“他为什么这么做你不知道吗?”
“二毛,再来一碗。”
被豆腐脑堵了嘴的二毛一脸不忿,却也没再说什么。
不过就算他不说,他也猜得到,无非就是让他们这帮孩子别再搞事情罢了。
一口闷掉剩下的豆腐脑,梁萧进屋拿了外套,朝几个孩子扬了扬手:“走吧。”
陶金山做这些无非是在还人情罢了,他觉得没什么。
雪接连下了几天的村落放眼望去是成片的白,白的房顶、白的屋舍以及白而蜿蜒的乡间雪路。
一路向村头走去,冰天雪地里,在院子里干活的人竟然不少。
梁萧吃饱喝足,手拿牙签走在队首,不时打个饱嗝,要多怯意有多怯意,他看着一家往屋里搬柴的苦哈哈,朝身后的二毛扬了扬手:“是你和你爸说不让我去的吧?
“劝你哈,以后少干这事,你梁爷我不是吃素的,只有我不想,没有你不想的份,知道不?”
他满打满算以为二毛那个小屁孩会跳起来反驳自己,他甚至连怎么反驳对方的说辞都想好了,可让他意外的是,那小子居然没出声。
什么情况?
想不明白的梁萧脚下慢了几拍,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群小豆丁已经把自己甩远了,回过神,他忙丢了牙签追上去:“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最看不上我的吗?”
他人高腿长,几步就拦住了二毛的去路,他以为这刺头这次会反驳的,毕竟这是那小子之前最爱干的事,可让梁萧诧异的是,那个脸都像没洗净的二毛居然拉着一左一右两个小伙伴从他身边绕路走了。
啥情况?把他当空气了?
“你们干嘛不说话?不想骂我?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以前不就爱和我唱反调吗?”
话说到这份上,他以为二毛他们至少要答一句,可是结果还是几个小孩手拉着手把他当成了真空,直接绕道,依旧不接茬。
什么情况啊……梁萧咬咬牙,虽然不想承认他喜欢被骂,但这种被人无视的感觉简直更差!
“喂,大不了我不说难听的话总行了吧,喂,说话!”
“狗子,你脚小鞋大,等会儿还是慢点滑,小心摔跤,小伟,你看着点他,何花头回上冰我得带她。”
二毛一句一句安排着几个孩子等会儿的活动,话没少说,就是没一句是对他的。
临近冰面的斜坡上,梁萧看着二毛拎着冰鞋给个生面孔的小姑娘穿,年轻的脸孔近乎扭曲。
长这么大他还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他算看出来了,他们就是故意的,不能把他赶走就选择无视他。
既然如此,他也不是死皮赖脸非傍着他们不可,他们不想让他在这他还没时间在这浪费呢!
冷哼一声,梁萧扭头走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不信在这村子里没个能让他消遣的地方。拿定主意的他扭头回了坡上。
站在高处,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梁萧眯着眼看着下头那几个人,忿忿地说:“就这块有坑的地儿,爷还不想呆咕……”一阵风打过来,灌进嗓子,噎掉了他下面的话,再看那几个娃娃,正该干嘛干嘛……
梁萧:……
就这么被人家无声劝退回村里的梁萧憋着气走在村里,起先还装样子迈的气势十足的大步到了后面渐渐变得又小又无力。
被几个娃娃嫌弃了真狠丢脸好吗!
这会儿也不能回陶家,一旦被陶金山发现他花钱也没让自己被几个娃娃收留那样更丢脸。
可,不回陶家又能去哪儿呢?
梁萧耷拉着脑袋,踢飞地上一颗石子,后知后觉发现右手边有人看他,他回看过去,发现是个罗圈腿的老头,一身土掉渣的棉衣,正在院子里搬东西,见他看过来,老头咧嘴露出一口差不多掉的就剩牙花子的牙:“金山家的,你不是带二毛他们耍冰去了?咋这么快回来了?”
梁萧心头一紧,自己不过是找个活计打发时间,怎么连个捡破烂的老头都知道了。心里不乐意嘴上却不敢显露半分,他手一扬:“是二毛,去滑冰忘了拿冰刀,还要我去帮忙取!真是的!那么小年纪,没个记性。”
“二毛家在那边,你走反了。”老头乐呵呵地提醒。
“……我知道,就是想多溜达溜达,活动活动,呵呵,呵呵……”
这谎说的他自己都不信。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生怕再被哪个知道内情的村民问话,梁萧转了个方向,又回到了冰场旁边。
冰上,二毛正扶着一个小姑娘在冰上挪步,看见他回来人有些意外,一脸嫌弃的模样像在无声地说:你回来干嘛?回来我们也不需要你。
“我收钱了就不能不劳而获。”梁萧想通了,与其被村里人看笑话,不如留下来,何况谁也没规定只许二毛欺负他,他不能欺负二毛的。
“撒谎。”
“就撒谎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吧。”比起厚脸皮,他梁萧也是不认输的,想开了,也就不气了,梁萧拉过之前那把凳子,稳稳坐下,“再说,我这是责任心,是宽宏大度,不和你一般计较,你一个小学没毕业的小屁孩不懂别乱说。”
“就你还责……”对他没半点好感的二毛脸涨得通红,显然是被他这番谎话气着了,他爸总教育他做人要诚实,眼前这个梁萧算是把他先前接受的教育全否定了。
就在他撸起袖子准备和梁萧好好较真一番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那个叫何花的小姑娘因为没了二毛的辅助,重重地摔在冰上,屁股摔疼了,人也大哭了起来。
二毛都傻了,他没想到自己会把何花忘了,赶忙蹲下去哄她:“你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别哭了,别……”
“完了完了,这下你完了,何花回去和她爸一告状,你爸准把你屁股打开花,这下有好戏看了。”梁萧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人顿时幸灾乐祸起来,偌大的冰面上,一米八几的梁萧蹲在冰上气一个娃娃,丝毫不觉得羞愧。
二毛又急又气,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他怕他爸。
“算了,还是我来吧,一看就是小直男,有你那么哄女生的吗?”挖苦够了,梁萧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根头绳,五彩的丝线上点缀着朵水晶花,在亮晶晶的冰面上越发熠熠生辉,头绳在小姑娘面前一晃,何花见了当即不哭了。
“喜欢吗?送你。别哭了,小姑娘一哭就不漂亮了。”
何花接过头绳,左看看右看看,终于笑了,奶声奶气地和梁萧道谢:“谢谢叔叔。”
……
笑容在那一秒凝固在梁萧脸上,他才二十八,大好年华,怎么就叔叔了??
他犹如石化般僵在那里,模样滑稽又可笑,秒懂这其中奥秘的二毛笑了,跟着说了声:“谢谢叔叔,何花,起来,咱们接着滑。”
……
想骂娘的梁萧被起身的二毛自然地推去了一边,气得牙根儿痒痒。
时间尚早的上午,太阳被堆积在天上的云块遮挡,只露出一个隐约的轮廓出来,梁萧站在边上,气愤过后又慢慢燃起了希望,谁说城里人在这没优势,二毛,凭你个农村小孩就想孤立我?你梁爷很快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王者到哪儿都是王者。
打定主意的梁萧淡定地坐回椅子上,看着几个笨笨的小孩在冰上滑来窜去,模样要多傻有多傻……
想明白事情症结所在的梁萧一改之前的急躁,安静地坐回椅子上,闭目养神,不吵也不闹。
这过分的安静让对他有着强烈敌意的二毛极度不适应。
不大的冰面上,他拉着何花慢慢向前滑,脑袋不时回过去看上两眼,可每次回头,梁萧无一不是在那笼着手打瞌睡。
“鸡贼,金山叔给他钱是让他来照顾我们的,不是花钱让他来睡觉的!”
“可是二毛哥,不是你说的不让他们来参合咱们的事吗?”
“你懂啥?这是两码事,咱们村就没有不劳而获的大人,金山叔因为他花了多少钱,你看他,不领情不说,估计还当那是应当应分的,这种人咱们不能让他留,必须想法子让他走!”
二毛愤愤不平地说着,忽然听见身边人喊了一声,没等他反应过来,脚下猛地一失重。
光顾着说话了,他都忘了那块地方有坑,连声叫唤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二毛整个人便摔坐在冰上。
这一下摔得不轻,二毛僵在地上,人疼地抽抽,半天也没喊出来一声,更让他想哭的是何花也被自己带倒了。
才摔了一下的何花脸上泪痕还在,又挨一下,人顿时又惊又疼,“哇”一声哭出来。
二毛吓坏了,也顾不上自己的屁股爬起来就去安抚何花。
小姑娘懂什么啊,她就知道是二毛哥把自己摔了两下,面对伸过来的两只手,她是又蹬又踹,死活不让他碰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被她接连拒绝的二毛又委屈又害怕,估计等会儿回家自己这顿打是免不了了。
“感觉你爸挺凶的,你完了,完喽。”“瞌睡”半天的梁萧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看见二毛拿何花没办法,立马悠哉悠哉晃过来,抱起小姑娘,搂在怀里轻声安抚起来:“没事了没事了,以后不让他教你滑了,哥哥来了,哥哥保护你。”
“何花,你妈让你跟着我。”面对梁萧的挑衅,知道自己机会不大的二毛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何花回应的也格外利落,直接抱紧梁萧的脖子扭头给了二毛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
起风了,起伏的冰面上,没穿冰鞋的梁萧慢慢向前,一手一边拉着何花慢慢向前,本就喜欢他的小姑娘跟着他试探着迈步,很快就忘了方才差点被摔成四瓣的屁股,不知不觉间竟滑了好远。
梁萧不光护着她,还不时指点她如何用力,用心的样子让原本对他有些戒心的几个孩子纷纷朝他靠了过去。
“叔叔,你懂滑冰?”
一个身穿军绿袄的男孩跟在旁边问,他是去年上的小学,可每次去学校,在冰上总是摔跤。
梁萧拉着何花向前,边分神扫了男孩脚下一眼:“叫哥哥。收脚太急容易摔跤。”
“爱党也说我收脚急,可我总是忍不住。”
“数到3再收脚,慢点数。”
数数?男孩低下头,“一、二、三……是这样吗?”
“再慢点,一、二、三……对,是这个节奏。”
得到指点顿时滑地稳多了的小男孩开心的叫了起来:“回头我要和爱党比比,叔叔,你是不是学过滑冰啊?”
那边正试着放手的梁萧闻声一滞,眼睛晃了下神后放空的思绪迅速回笼:“没学过,比较天才而已。”
梁萧的话配上他的确熟练的技术,立刻引来身边一片赞叹,离他们有段距离的二毛也听到了。
“二毛,他好像挺懂滑冰的,要不咱们也过去?”一直跟着二毛的二狗出声问道。
“要去你去!我不去!”
说着,摁住屁股的二毛脚下用力,滑出老远。
“这块冰不平,肯定限制速度。
“城里当然有大冰场,比这个大,也更气派,不过你们不参加比赛,就是为了上下学,不用学那么多。”被一群孩子围着问东问西的梁萧说不出的得意:小样,排挤孤立我?小爷我玩这套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整个上午,陶金山都活在极度的焦虑里,他实在不确定那些孩子会怎么排挤梁萧,就这么一边干活一边听着东边的动静,直到中午,院外终于有了动静。
听见声音的他赶忙放下手里的家伙奔去门口,这一看不要紧,下巴差点脱臼了。
冰天雪地的乡间小路上,一身高定服装的梁萧怀抱着何花,身旁跟着一帮孩子,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
“不是,梁萧,你怎么?哎呀,快快,何花,快下来,梁萧抱不动你!”
“抱得动,何花,告诉你金山叔,你刚刚说我什么?”
脸颊顶着两团高原红的小姑娘咧着嘴,奶声奶气地说:“梁萧哥哥无所不能。”
梁萧挑挑眉:怎么样,行不行?
行,相当行,陶金山满脸堆笑,边自责之前自己怎么会怀疑梁萧不合群呢?你瞧,多合!
领着娃娃们进院的陶金山喊着老娘,边在那傻笑,笑着笑着,人猛地发现少了什么。
“二毛呢?怎么没来?我妈包饺子呢。”
“回家了。饺子什么馅的?”梁萧挑起门帘进屋,这一个上午折腾的,早上吃那么多都饿了。
“猪肉酸菜。咱们自家腌的酸菜,老好吃了。”丝毫没察觉到话题就这么被岔开的陶金山接过门帘跟着进屋。
屋里,陶婶拿着从酸菜缸里往外捞酸菜,听见梁萧的声音,陶婶满脸堆笑地抬头:“梁萧,你吃酸菜芯不?咱家自己腌的,酸得很。”
“行啊。”就当尝鲜了。心情大好的梁萧接过那团软趴趴的东西,咬了一口,别说,还真爽口。
少了那个找茬的二毛,从今往后,榆杨村就是他的主场了。
然而,开心了没多久的梁萧没想到,第二天清早那群到陶家报到的娃娃里,居然站着二毛。
他又来了?
找虐来的吧,自信这群娃娃如今全都唯他马首是瞻的梁萧完全不把二毛放眼里。
接连吃了两张馅饼,梁萧抹抹嘴,朝孩子们一扬手:“走。”
自信心爆棚的梁萧领着几个孩子一路昂着头走到冰场:“你们滑,有不懂的地方过来问我就行。”
“用嘴教有什么效果,人家指导都是亲身下场的。”
梁萧正往椅子上铺垫子,冷不防身后冒出这么一句,不禁冷笑一声,就知道他是来找茬的。
“谁说指导不能用嘴?”
“梁萧哥他只会指导,自己不会滑。”身为梁萧的头号迷妹,头上戴着梁萧送她的那根头绳的何花头一个站出来为他辩护。
二毛“切”了一声:“他说啥你都信。”
知道他会找茬但没想到他会在这事上这么较真,原本已经走到椅子旁边的梁萧撂下垫子,眯眼回头看向二毛:“我没合脚的冰刀,想滑也不行。”
“我有。”早有准备的二毛笑了一下,随手从怀里掏出副冰刀,那冰刀比他自己的大许多,是把成人冰刀。他拿在手里颠了颠,递给梁萧,“怎么样?滑一个给我们看看。也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看着脸色突然苍白的梁萧,二毛嘴角上扬,“还是说你不敢?”
二毛一句话出口,在场的大的小的顿时面面相觑起来,几个年纪大的听懂了意思,纷纷停在冰上朝梁萧看过去——好端端的怎么就扯到怕不怕上了?
“怎么样?敢不敢穿上冰鞋给我们露两手?速滑天才?”有了观众,二毛越发有恃无恐,举着冰刀直接叫板梁萧。
而“速滑天才”这四个字出口的瞬间,梁萧的眼眸也肉眼可见的紧缩了一下。
已经很久没听人这么叫过他了,梁萧眼眸一沉,一改之前和二毛较真的斗鸡模式,扭头朝反方向走去,明显是不想和二毛正面冲突。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花,按我说的继续滑。”
“别啊,堂堂速滑天才还怕滑冰吗?”看见他躲了的二毛越发笃定自己知道的事情是真的,脚下一滑,闪身又到了梁萧面前,他一手拎着冰刀,一手掐腰,一脸挑衅地看着他:“还是说有什么原因你不想我们知道?”
“让开。”
“不让!”二毛针锋相对地堵住梁萧的去路,摆明了今天不搞点事情誓不罢休的架势。
“梁萧,你为什么来我们村,为什么不碰冰刀,原因你敢告诉大家吗?何花,你听哥哥话,不想被教坏就过来。”
年纪小的何花被二毛一吼,人瞬间不知该怎么办了,一会儿看看二毛,一会儿又看看梁萧。
见她不离开梁萧,二毛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我爸都和我说了,你妈是被你害死的,所以你才不敢碰冰刀,你爸也是被你气死的,你来我们村是为了躲债,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别以为离开了大城市到了这里就能随便骗人,我是不会让你带坏我们的!”
二毛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吓得何花当时就哭了出来,边哭边说:“你说什么呢,二毛哥,梁萧哥是好人……”
“你见过哪个好人好好的城里不呆躲村里来的?就是这个人,当初市里被称作速滑天才的家伙,从来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参加个比赛居然忘了带冰刀,非让他妈回去取,结果……”
“闭嘴!别逼我揍你!”
一直憋着没出声的梁萧大吼一声,当即把二毛镇住了,裂了的嘴唇无声翕动几下后气势顿时弱了:“敢做不敢让人说了……”
何花眼巴巴看向梁萧,她不懂二毛在说什么,但她希望梁萧能说一句不是那样的。
“哥哥……”
梁萧冷着脸站在那里,天不知不觉又飘起了雪花,白莹莹地衬得他的脸无比惨白,他握了握拳头,转身走了。
他没什么好说的。
北风起,顺着敞开的衣缝钻进身体,冷的很。
二毛摇着冰刀在身后教育同伴的声音不时传来,梁萧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往回走,脑子里反复回响的是那句——是他害死了他妈……
他讨厌滑冰,因为每次看到它,他就总想起出事那天,他的妈妈……
泪不知什么时候就从眼角流出来,滑落脸上,被风吹干,好像脸上插了两把刀。
陶金山没想到梁萧这么早就回了家,正在厨房搓苞米的他看着挑帘进门的梁萧,再朝他身后一瞅,人一愣,赶忙跟上去。
“梁萧,怎么回来这么早,是出什么事了吗?”脚都没跨进西屋门,陶金山就被梁萧拦了回来。
“累了,回来睡会儿,别吵我。”
“我……”
嘭……
梁萧关上门,留下一脸呆滞的陶金山和闻声出来的陶婶站在那面面相觑。
陶婶:“你咋的他了?”
陶金山:“妈我冤枉啊!我一直在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定是外头出什么事了,等我去打听打听!”
“那还不快去!”一巴掌扇走了陶金山,驼背的陶婶挪着步子来到门前,轻声叫着门里的人:“梁萧啊,跟婶说,谁欺负你了,婶去教训他!梁萧……”
门外,陶婶一声一声喊他的名字,门里,梁萧坐在炕上,手里拿着手机,面无表情玩着扫雷,就像没听见。
他相信,很快,陶婶和陶金山就会知道他妈的事,那个时候他们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说不定会直接扫地出门。
手一顿,他使劲儿地按了下页面上的灰块,砰地一声,页面蹦出来个failed的字样。
Failed,他终究是个失败者……
放下手机,他朝窗外望去,木头隔出来的窗棂上,连天大雪在上面堆砌起一片片油画一样的图形,梁萧看着看着,觉得有副像是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曾经的他和老妈一样。
那时候,老妈就是这样每天牵着他的手去冰场练冰。
老妈总说她最大的骄傲就是生下了他这个小天才,可如今呢,他不是什么天才,而她也不在了,所以这是什么见了鬼的天才?
梁萧深吸一口气,嗓子有些堵,怎么咽都顺不过气去,梗了半天,他索性跳下炕收拾行李。
不然等人家过来赶自己会更狼狈。
行李箱被搬上炕,开合的声音惊醒了在墙角瞌睡的公鸡,公鸡探着脖子跳上箱子,脚踩住一件衣服,正叠衣服的梁萧伸手无情一扫:“让开。”
“狗狗狗!”大公鸡示威似的回应几声,声音居然像在叫狗。
“不想我走?”梁萧又气又笑,打鸡的手竟然放缓速度,改打为摸,他摸了一下大公鸡,“不想也没用,陶金山回来也要赶我走的,除非你想跟我一起……”
话说一半,大公鸡居然听懂似的震动翅膀,从箱子上蹦了下去。
梁萧:“……瘟鸡,我走了你就要被炖了!”
窗外,雪越发大了,夹着北风呼呼拍着窗子,小院里忽然有了脚步声,梁萧没想到陶金山会回来的这么快。
他不想被人看了笑话,顿时停下手坐回炕上,好整以暇等着他进门。
然而,已经做好心理建设面对一切质问的梁萧万万没想到门帘掀起之后,他会看到一个鼻青脸肿的陶金山。
“……你咋了?”忍了好久,梁萧终于忍不住眨眨眼,问。
陶金山估计还不知道他这会儿是什么尊容,仍保持着一脸怒气未退,倒是跟进来的陶婶先反应过来了,扯住儿子问他:“和人打架了?”
“二毛爹,没事教儿子造谣,说梁萧坏话,我教训教训他,梁萧,你干啥?不许走,就在我家呆着!”陶金山看眼炕上摊着的行李箱,又看看梁萧,上前一把将人摁住。
感受着肩头泰山压顶的梁萧皱着眉扫落他的手:“造谣?坏话?你没傻吧?”
“妈,我和他聊聊,你去歇会儿。”
请走老妈的陶金山带上门,摸了摸眼眶上的伤:这郭老二,人不高,下手挺狠。
他眼皮直跳的模样让想挖苦却不忍出口的梁萧心里一阵别扭,忍了半天还是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他伤得比我还重,整张右脸都肿了。”
哦,很棒。梁萧看着他那一脸得意,心想农村不是很注意邻里关系吗?怎么他打架跟没打似的呢?
说是揍坏了如今半张脸的陶金山这会儿整个眼眶也青了,他呲着牙摸着伤口,边像无心似的说了句:“梁萧,你不用走,你妈的事我都知道。”
他知道?
陶金山的话让梁萧大大的意外了一下。
略微一诧,他转身避开了陶金山的眼神,拿起件衣服开始叠。
“你知道什么?”他抓着衣服,试图靠手指的力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发颤。
此刻的梁萧内心很是纠结,他既希望有人能知道当初的事,又觉得即便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忐忑与紧张交缠的工夫,陶金山结结巴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了。
“就是……就是……总之不管怎么样,你都踏实在这呆着!别走就是了!”
那就还是不知道啊……梁萧叹了声气,停顿的手再次折腾起箱子里的衣服,“陶金山,你这里又不是什么金贵地,别说得让我留下跟去北京饭店似的行吧,我不稀罕。”
“梁萧,我知道二毛的话让你难受了,可谁一辈子不会犯错呢?我也犯过错,比你这个还大的错!”
哦?他能有什么比“害死”一个人罪名还大的错?梁萧不信。
“我……我杀过人!”
梁萧手一顿,有些意外地回头去看,四目对视了几秒,他笑着放下手里的东西:“有人告诉过你你不适合撒谎吗,陶金山?”
瞧着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我……”
“就那么想我留下?哪怕我脾气差有洁癖事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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